挂了电话,静薇准备找庄白鹭说说马驰刚刚交代的事情。她敲了敲主卧的门,却一点动静也没有,起初以为白鹭睡觉了,静薇就回到小房间睡下了,心想明天再找她谈也不迟。可是,躺在床上,静薇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这几天庄白鹭似乎睡眠很差,总是听她说起晚上老是失眠、噩梦频频。按理说此时正值晚上11点,说很晚也不算是啊,即便是睡着了也不可能睡得的这么晚啊。
“她该不会……”静薇不敢再往下想了,一个激灵从床上起来,冲进庄白鹭的房间,只见她睡得死死的,床头放着几个艾司唑仑片的盒子,静薇拿起那些盒子一看,才知道这就是安眠药。她这是吃了多少呀!静薇看着昏迷中的白鹭,全身的血液全部集聚到头顶,只觉得自己的手脚跟着开始发抖,她十分害怕,双腿不受控制的往后倒退,撞倒了墙脚的取暖器,这才反应过来,大喊了一声,冲到床前。她摇晃白鹭的身体,泪流满面,不停的哭喊着“白鹭”、“白鹭”。似乎是听到了静薇发疯似的哭喊声,躺在床上的白鹭微微睁开了眼睛,动动了嘴角,眼神迷离,之后又陷入了昏迷。显然,她是服用了过量的安定药片。
静薇从口袋里摸出手机,颤颤巍巍的好不容易打通了120之后便绝望的瘫倒在地上,不停地祈祷救护车赶紧过来。四周如此安静没有一丁点声音,可是她却感觉世界一片嘈杂,心脏似乎已经崩裂开来、呼吸急促又困难。
直到医生来了,昏迷中的白鹭被抬上了救护车之后,静薇才逐渐缓过神来。她把这个情况告诉了马驰,让马驰赶紧通知查海通过来市一医院的急救中心。
正和老婆缠绵中的查海通在连续三次按掉响起的铃声之后,终于在手机第四次响起的时候接起了这个不符合时宜的电话,火冒三丈的他当听到庄白鹭正在医院抢救、生死未仆的消息时,全身的**瞬间被浇灭,他迅速从方芳那温暖旖旎的身体上撤离,穿好衣服拿起车钥匙径直往外跑。
突然陷入空虚的方芳不满的问道:“什么事这么急?”
查海通一愣,又折回来跳到床上,伏在方芳未覆一物的身上又是一阵乱吻,然后抱歉的说道:“一个朋友进了医院,我得赶紧去一趟。”末了,又有些心虚,便加了一句,“马驰已经过去了,叫我赶紧过去一起帮个忙。”
方芳一听马驰已经过去了,也不好多说什么,便催她赶紧去。
得到了老婆的允许,查海通像领了命的马儿一样迅速冲到了医院的急救中心。
医生正在给庄白鹭洗胃、导泻。
三人坐在急救室门口不敢离开,个个表现的颓废不堪。
马驰提议给庄白鹭的父母打个电话,万一庄白鹭有个三长两短,他们三人中无论哪一个都担不起这个责任。
马驰的这一番话说的很有道理,也很理性,只是查海通实在接受不了,他冲到马驰面前,重重的推了他一把,红着眼睛大吼道:“你说的什么屁话,咒她死是不是?”说着,他死死的指着急救室的大门,瞪着马驰说道:“她如果出不来,我跟你没完。”
查海通突然失控的情绪感染了静薇,静薇靠在墙角,忍不住哭了起来。
马驰走到查海通身边,拍拍他的背并扶住他的肩膀,将他拉到走廊上的椅子上坐下。查海通渐渐冷静下来,将头深深埋在自己的手心里。
接着,马驰又走到静薇身边,从她那里拿了庄白鹭的手机,独自走到大楼外面,给庄白鹭的父母去了个电话,只是告诉他们庄白鹭突然生病住院了,希望两老明天能过来一趟。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急救室的大门“咯吱”一声打开了,医生走了出来。他们三人赶紧围了过去打探情况。医生揭开口罩,疲惫的说道,人还没有苏醒,但是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幸亏发现的早,还不至于酿成大错。
听到这个好消息已是凌晨三四点钟了,一夜未眠的三人终于舒了口气。
办理各种手续,转入病房,忙好一切已经是第二天早上八点多了,三人商定由查海通陪着庄白鹭,静薇因为没有跟保处请假,马驰因为还有个洽谈会要参与,俩人一早便急匆匆赶回单位处理公务了。
刚到办公室,邮递员就送来了一堆信件,都是些法律文书,其中有一封是西湖区法院的传票,下周又有一个案子要开庭。在静薇看来,这是个普通的工伤认定案件,案情很简单,一家用人单位组织了一次纯福利性质的外出秋游活动,职工在游玩过程中不小心摔了一跤,结果骨折了,人力社保部门、用人单位、劳动者对调查得出的这一事实都是认可的,唯一的难点在于行政部门、司法机关、劳动者和用人单位对“工作原因”的理解上有所不同。
众所周知,工伤的三要素为“工作时间”、“工作地点”和“工作原因”,如果三要素都符合的,那么事故伤害基本上都可以认定为工伤。实践中,对于“工作原因”的把握最难,为什么这么说呢?还在于人类趋利避害的天性,对于事物的看法都是首先从有利于已的角度出发,很难客观的去分析,如行政部门首要考虑是要确保工伤保险基金的安全的问题,司法机关首要考虑的是案件能够案结事了定纷止争的问题,劳动者首要考虑的是能否拿到赔偿的问题,用人单位首要考虑的是怎样才能最少赔付的问题。正因如此,再加上法律规范的缺失,在碰到此类问题的时候,各方当事人往往各执一词、各持己见,谁也劝服不了谁,弄得法官也甚是头痛。
还没有开庭,静薇已经预料到这个案子的难以处理,即便最终有了判决结果,总有一方是不服气的。
正考虑此事,卢满江过来了,显然他已经知道此案马上就要开庭了,他想在庭前跟静薇碰个头。这个工伤认定是他做的,因此俩人这次又要一起出庭。
他问静薇:“有没有什么想法?”
静薇摇摇头说道:“这个案子做的不错,证据固定的很到位,职工和用人单位人事主管的调查询问笔录与当时通知春游的邮件能够相互印证——这次活动是福利性质的,自愿的,时间上也是安排在休息日,能够证明我们想要证明的结果,即单位组织的福利性质活动不属于工作原因。”
听静薇这么说,小卢很高兴,说明他的做的工伤认定得到了法制机构工作人员的认可。他点点头,说道:“就是这个意思。”
“但是,我总觉的这个案子有悬。为什么呢?关于工作原因的理解,法院、劳动者和用人单位与我们的理解有所不同。法院从倾向保护劳动者权益的角度出发,对工作原因的理解可能会比我们宽泛,这也符合《工伤保险条例》的立法宗旨。况且,这个案子里的用人单位已经给劳动者缴纳过工伤保险费用,即便是认定了工伤,相关的待遇也是由工伤保险基金来支付,因此我想用人单位的意向也是希望给这个劳动者认定工伤的。”
“是的,我做调查的过程中,这家叫泰利设备的公司确实表达过希望给这个叫骆百川的员工认定工伤,《工伤认定申请表》上泰利设备也加盖了公章。但是,后来听说骆百川因为停工期间的工资福利待遇问题跟单位闹翻了,双方正准备解除劳动关系,现在泰利设备的态度有了转变,似乎并不认可骆百川的受伤为工伤。”小卢将他知道的一些情况告诉了静薇。
静薇对此不置可否,既然小卢已经认定了骆百川所受之伤不属于工伤,也就说明了局里的行政决定是不认定其为工伤,她要做的就是要尽量站在局里的立场去答辩,于是说道:“单位什么态度也影响不了案件的结果,一切都是依法而行,希望庭审的时候合议庭能采纳我们的观点。”
“那是自然。”小卢自信满满的说道,“不过,静薇,你的状态似乎不佳?难道对我做的案子没有信心。”
“怎么会呢?只是昨晚没睡好,困得很。”静薇打了个哈欠,看了眼小卢,觉得他已经从竞聘失败的阴影中走出来了,而且似乎吸取了教训,这段时间听说他工作很积极,人际关系也处理的不错,因此故意学着领导的口吻赞赏道:“满江同学,你的状态倒是很好啊!”
“那是!”说着,卢满江摆摆手走出了静薇的办公室。
中午时分,静薇放心不下庄白鹭,买了些吃的急匆匆赶到医院,到了病房门口发现庄白鹭的父母已经到了医院。这时候,庄白鹭已经醒过来了,嘴里疯疯癫癫的喊着“小白”、“小白”,更是和父母三人一起抱头痛哭。查海通在一旁不停的安慰,但似乎么有多大效用。
看着如此混乱的场面,静薇垂着脑袋,靠在病房门口的墙上,不敢走进去,总觉得全身无力,手中的一袋水果全部掉落在地上,撒的到处都是。
这时,走廊里走过来一人,捡起地上的一个大苹果,笑眯眯的在静薇眼前晃了晃,说道:“不要的话,可以送给我。鱼泡眼!”
静薇抬眼一看,居然是戴瑾信!
这个时间竟然碰到了这个令人讨厌的“二世主”还真是倒霉,静薇抢过她手中的苹果,急急忙忙蹲在地上将散落一地的水果重新放进袋子里,完全没有注意到那个袋子已经破了一个口子。结果等她捡完了,一起身,一袋子水果又重新滚落一地。
“哈哈哈!”戴瑾信笑的前俯后仰。
静薇气恼的将手中的袋子往地上一扔,红着脸转身走进了病房,也不管散落各处的水果,更不想去理那个已经笑的忘乎所以的“二世主”。
戴瑾信一看静薇走掉了,止住了笑,自言自语道:“在这种地方都能碰到,哼哼,你以为你是谁?就算你是孙悟空,也逃不出我如来佛的掌心。”说完,他又看了看地上的水果,忍不住又开怀大笑起来。
突然,走廊那头有个中年男子喊道:“瑾信,你干什么呢?赶紧过来。”
戴瑾信对这催促甚是不爽,捡起地上那只破掉的袋子,用力的揉作一团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里,不满的往前走了过去。
喊他的男人是聚力合众人力资源公司的人事代理部部长葛民生,受了老板戴瑛的委托管着这个吊儿郎当的少爷公子哥。在戴瑾信看来这葛民生就是“拿着鸡毛当令箭”,仗着有老妈戴瑛撑腰,老是小题大做、借势发挥、狐假虎威,摆着副上司的臭架势命令他做这做那的。比如说今天这事,说是业务单位要与一个人事代理员工提前解除劳动关系,由于这个人躺在医院不能来办手续,这葛民生非要亲自跑到医院里来办手续,还非得让他跟着一起来。
“办个解除劳动关系的手续也不差这两三天,有必要特地跑到医院来这么矫情吗?”戴瑾信在心里发牢骚。
“葛民生,你这只老狐狸,就是纯心不给我好日子过。”他愤愤的边走边说道。
从医院回公司的路上,葛民生开着车,戴瑾信坐在副驾驶上,一只手靠着车门拖着腮帮子看着窗外一言不发。葛民生看出了戴瑾信的情绪,于是又开始神神叨叨起来:“瑾信,我知道你为什么不高兴,你肯定以为我小题大做了,没有必要跑这一趟,是不是?”
戴瑾信不以为然的“哼”了一声,依然看着窗外,不理他。
葛民生也不管他听不听,继续往下说:“这个人骆百川,别看他老老实实的,其实已经起诉到法院去了,准备告单位拿赔偿。你说他的单位,也就是我们的业务单位的老板会愿意看到自己员工拿着他发的工资反而来告他吗?肯定不愿意啦!大概是跟单位谈不拢,骆百川居然主动提出要提前解除劳动关系,而且是在医疗期内,单位自然是巴不得了。不过我想这个员工也是一时意气用事,过不了几天肯定后悔。所以,我们得速战速决,帮助业务单位迅速办妥这个手续,这也能够体现我们聚力合众的办事效率。”见戴瑾信没有反应,葛民生咳了两声,不管是不是对牛弹琴,他只管自己接着说道,“现在生意有多难做,你是一点也不知道。当今形势,人力资源难管理,法规约束越来越多,向我们这样的人力资源中介公司又多如牛毛,市场就那么大,业务量定死了,我们如果再不拼服务,不靠实力,哪里来的蛋糕分,哪里来的生意做啊。瑾信啊瑾信,不努力势必要被淘汰啊!”
葛民生最后那句“瑾信啊,势必要被淘汰啊!”说的是什么意思呢?到底说的是公司不去竞争就要被淘汰,还是讽刺他戴瑾信要不是因为有本事个老妈势必会社会被淘汰呢?总之,这话在戴瑾信听来总觉刺耳,他差点在车里跟葛民生翻脸。
到了公司门口,戴瑾信只管自己下了车重重的关上车门,头也不抬的走了。葛民生一个箭步冲上前,把刚刚在医院办的那一套解除手续资料扔给戴瑾信,命令道:“复印一份,送到HR法务部。”
戴瑾信气的涨红了脸,正准备将这一套资料砸回去。
结果葛民生抢在他动手之前按住他那只抓着资料手,威胁道:“别忘了,你钱包里的卡。”说完,冲在他前面进了公司大门,留下一个狡猾的微笑。
戴瑾信站在原地紧紧的抓紧那一堆资料,奋力的往地上一甩,又狠狠踩了两脚,感觉还不够解气。
信用卡绝对是戴瑾信的软肋。为了让葛民生好好管理这个不成器的儿子,戴瑛直接将销卡大权交给了葛民生。戴瑛说了,只要葛民生说销卡,她立马停了戴瑾信的一切经济来源,说一不二。当然,这说一不二的作风也是被实践证明过了的,曾经葛民生就去戴瑛那告过一次状。当天晚上,戴瑾信的卡就刷不了了。这一经济封锁持续了三个月,刚开始戴瑾信还能靠着狐朋狗友的接济继续潇洒,可是撑不多久就没人给他埋单了,更没人会借给他钱。酒吧去不了,KTV去不了,餐厅去不了,购物也购不了,最后连油也加不起,弄得所谓的女朋友也跟他分了手。为了不饿死,戴瑾信每天一日三餐都在家里解决,晚上下了班也是老老实实回家,跟一切娱乐活动暂时拜拜,加上不敢当面跟葛民生对着干,终于迷惑了戴瑛的眼睛,重新骗回了一张信用卡。
狼终究是狼,当环境允许时,就会脱了羊皮,戾气必然暴露的一览无余。
在葛民生看来,这戴瑾信就是狼一样的男孩,永远训不成羊。
鉴于面临被销卡的风险,戴瑾信最终还是拿着几张复印件送去了HR法务部。法务部部长陶子琪也就70末熟女,别看整天跟枯燥的法律打交道,为人却比葛民生圆滑的多,尤其是面对这个小老板“戴瑾信”更是“爱护”有加。当她看到戴瑾信拿着几张复印件气冲冲的走过来,便明白定是那葛民生又开始教育他了,便笑眯眯的留他在她办公室坐一会,还拿出私人咖啡豆,颇有情调的磨了一杯被热乎乎的咖啡端到戴瑾信面前。
被如同贵宾般的供养,戴瑾信自然是开心不已,不仅向这位知心“陶大姐”诉了一肚子苦水,还央求着“陶大姐”在老妈面前美言几句把他调到法务部以助他脱离苦海。
陶子琪虽然表面上喜欢戴瑾信喜欢的不得了,可是心底里自然是一百个不情愿这“混世魔王”来自己这里,否则这法务部还不得被他搅得天翻地覆。此刻,一听戴瑾信有到法务部的意向,她心里“咯噔”了一下,但是掩盖在厚重镜片后面的眼珠子骨碌一转,也就几秒钟的时间,陶子琪马上有了应对方案。她笑嘻嘻的说道:“瑾信啊,你肯来我这里,我当然高兴啦。有你在这里,你妈肯定会重视我们法务部的,不会再因为我们这个部门不产生直接的经济效益而忽视我们的发展,你说是吧?”
戴瑾信翘了个二郎腿抖个不停,心想这陶部长说的话真是受用啊!他嘚瑟地细细品尝这苦不拉几的咖啡,却表现的很享受的样子。
“只是,跟你妈去说之前,我得严肃的提醒你一句,我们法务部可不比人事代理部轻松,每天处理的都是些难缠的案子,烦的很啊,你看我这眼镜是越戴越厚了,还不是被这些个“蚂蚁”文给残害了的。你看,你刚刚送来这堆资料里的这个骆百川,现在正跟人社局在打官司呢,顺带着他的用人单位也被他被了。呶,光光起诉书就有这么厚,看的我眼睛都花了。人家业务单位,那个什么泰利设备还非要我们帮他们出出主意该怎么应诉,你说烦不烦。”说着,陶子琪故意将骆百川的案卷往戴瑾信面前一扔。
戴瑾信放下咖啡杯,拿起那份案卷随便翻了翻,忽然发现人社局的答辩状上赫然写着“委托代理人李静薇”几个字。这让他眼前一亮,顿时刚才因为葛民生产生的不愉快全部被抛之脑后。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他兴奋的站起身来,对着陶子琪说道:“陶部长,这个案子什么时候开庭,带我去瞧瞧?”
陶子琪霎时一脸黑线,站在原地哑口无言。真是空穴来风必有因,传闻中的混世魔王还真是特立独行,让人无从应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