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7）
纪唯拍着谢落的肩，明了的样子。而就在下一秒，却似转换话题，又似有一些联系地讲了一段她永生都难忘的话。
纪唯及其正经地说：“落落，你弟弟喜欢你，你知道吗？”
谢落当即一怔，眼神本是落在身边一个穿着红裙子的小女孩的彩色气球上，就在听了纪唯的这句话之后堪堪愣住了。
“……你说什么？”
半晌，直到小女孩的妈妈过来牵走了她，带走了谢落的视线，她才后知后觉地问。
纪唯露出一脸心理医生惯常的认真而冷然的表情，一本正经地说：“我想你应该也是知道的吧，虽然不像我们学心理的人那么一眼就能看破，但是以你的敏感性子，肯定是知道的。你越是这样毫无底线地对他好，你以为那是你想要的亲情，可是……对阿新来说，他不是这样理解的。”
谢落无意识地避开自己的目光，极像是从前在纪唯面前，一切心思秘密都被她一眼看破，逃无可逃，骗无可骗的窘迫狼狈的样子。
只不过如今，面对纪唯，她已经求救心理多过排斥心理，既然已经是避无可避，那干脆就不如直接面对。有时候甚至应该是庆幸，能有一个人，你什么都可以向她说，甚至还能够帮你解决，这样的朋友，已经是知己。
“对……我早就知道了。”
谢落终于敢在纪唯面前承认，语音里有七分的无奈，和三分的无助，自己的害怕倒是已经消了一大半。
果然，不待纪唯接话，她又说：“我应该怎么办？纪唯，你能帮帮我吗？”
皱着的眉，有古代女子的风骨，哀愁中亦是风流。
纪唯叹口气，同样也是有着几分无奈的。
陈新和谢落毕竟不是亲姐弟，两个没有血缘关系的男女，一起长大，但那时谢落已经懂事，她对陈新自然是像姐姐照顾弟弟一样关心着。可是陈新不是，他那时还不懂事，会一日日喜欢上一个永远关心自己的姐姐，再正常不过。
只不过那时候或许还只是懵懂，真正的由喜欢到爱，应该是陈新来到香港，再见到谢落之时。
当他发现，自己的姐姐，是这样美丽，坚强的一个女子的那一刻。
从某种角度上讲，这种事情，几乎是避免不了的。
纪唯也是不知道该怎么帮谢落了，就算是医术最高明的医生，面对自己亲人，朋友的时候，也会因为情感作怪，先降一半医术，甚至于束手无策吧，何况是心理学这样本来就极度与感性理性休戚相关的学科。
在心理专业上数一数二的女医生，面对最好的朋友和她弟弟的问题，也不由得皱了皱眉。
“我有时不敢相信，直到和陈新接触，观察他对我的态度和对你的，才终于……终于没办法地彻底相信了。”
“什么？”谢落侧头看她，有点疑惑，“原来这几天，你和阿新关系处得这么好，是……是为了观察？”
“没错。”纪唯说，“可是你是不是觉得自从我来了之后陈新开始只理我而不理你，是好的表现？”
“对……”刹那的庆幸，又立即小心问道，“难道不是吗？”
纪唯却告诉她：
“当然不是。真正的亲人之间的关系，是不会因为外人而改变的，这世界上总是会变来变去，难以捉摸的感情……只有一种。”
“……爱情。”
接下去的话，谢落自己也清楚了。
她一直不想面对，不敢面对的问题，她没有想到，竟然已经发展到这么严重的地步了。原本以为只有自己知道，只要自己保持理智，永远不要给陈新那个机会，就可以安享太平，高枕无忧，可是她不知道，原来早已看穿了的，不只她一人。
纪唯，还有……
左简萧。
他们都知道了，反倒是自己，还天真愚蠢地以为这个秘密只有自己知晓，想要瞒过去。
粉饰太平，又怎么可能呢？
简直是自欺欺人般的愚蠢。
谢落眼里渐渐浮出绝望、愧疚，种种复杂的表情，又是这样的无奈，似乎都快要有泪水盈出来。这么多年来，从离开家，到北京，到香港，她都是一个人，可是她都没有流过眼泪，因为她知道那些时候不管自己受了多大的委屈，面对多大的困难，都是一些她不在乎的，所以犯不着，不屑。
可是陈新不一样啊。她将他当成自己亲生弟弟一样关爱，不管他对自己是什么想法，她对他的感情都是不会变的。不管他做错了什么，没有一个姐姐，会舍得想要伤害自己的弟弟，何况，这根本不能说是一种错误。
而是一种……命运的捉弄吗？
那个人害惨了自己，如今，他的儿子，也将被自己无心所害。
可是，受苦的，为什么最终还只是她和她在乎的人？
谢落脸上的表情几近破碎，坐在她的身边，纪唯仿佛都能感受到从她心底发出的叹息，两人坐在长凳上无言半晌，终于，纪唯才听见谢落轻悠悠地叹了一句，求了一句：
“那我……我们究竟该怎么办才好？”
语气无助、自责得好像被陈新爱上，是她自己一个人犯的错一样。
“没办法。”纪唯说，“我也没有办法，这又不是一种心理疾病。”
说她狠心也好，太过直接也好，总之，她也只是不想再让谢落这样自欺欺人下去了。纪唯垂眸，握在谢落手上的手不自觉用力，想要将自己身上的温度传给她一些，只是可惜，她自己身上的温度也不过如此，温温凉凉。
她们都只是被老天捉弄的玩偶，自身难保，谁也帮不了谁，她真的无力帮助她想要帮的朋友。
甚至，她比谢落还要不堪一些，至少她是因为有人爱而感到苦恼，而自己，是因为没有人爱。
但是有些事情，挑明也好，即便有些伤痕摊在眼光底下会丑陋会不堪，可是也要比一直藏在阴暗的角落里腐烂发霉得好。
纪唯言尽于此，两人的谈话也不过就是到此终了，她帮不了谢落，只能……
各人自求多福。
只愿望她们两个人，都能有个不再悲伤的未来。
至少，让未来好过一点。比现在好过一点。
现在，现在每个人都活得太难了。
忽然之间，纪唯心疼谢落的眼神却突然在看向了某一个方向之后变成了惊讶，然后立刻皱起眉，对着还一脸茫然和无助的谢落示了个意，谢落刚看到她的这种示意时还觉得不解，可是很快也就因为纪唯的一面向自己示意和对着她身后的某个方向出神而反应了过来。
大抵是陈新回来了。
谢落意识过来之后，也可能是心理原因占大多数，立马就觉得身后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并且一步步地走近，仿佛是来自于一只可怕的动物的会发出莹莹绿光的眼睛。
但明明，只是她那么爱，那么爱，爱了十一年的弟弟。
爱到让她不忍心伤害一点点，不忍心破坏一点点自己在他心中形象的弟弟，爱到……让自己都感到害怕。
身为姐姐，她是应该要一直树立一个好形象的，即便自己现在心情如何不好，与陈新之间有了如何的隔阂……但是，她还不想要和他戳破，还想要再骗人骗己一会儿。
好吧，她也承认自己是懦弱。
可又有什么办法？自己心里也是在无可奈何地嘲笑着的。
应当立刻要回过头，像往常一样，笑意盈盈地看着陈新，装也要装出一副好姐姐的模样。
而好姐姐就是，爱护弟弟，一切为了弟弟，并且知道对弟弟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知道对弟弟何时，何种情况之下，应该装傻。
未干的眼泪还挂在脸颊上，谢落只是在背对着陈新的方向匆匆地抹了一把，纪唯看着她的表情从流泪变成强颜欢笑，顿时震撼。
就算她了解她够多了，也在那一刻觉得，自己还是不够了解她，至少还未曾知道过她的承受力与忍耐力究竟有多惊人。
同时也感叹，这是多么可怕的一个女人。
和多么……可怜。
还好谢落的粉底很好也很贵，所以才在胡乱擦了一把眼泪之后没有花了精致的妆容，让她就算哭过以后也还是光彩照人光鲜亮丽的模样。
很久之前，谢落就曾经对自己说过，谢落，你可以流眼泪，但是切记，绝对不能是为了自怨自艾，也绝对不能狼狈，你的眼泪，要流就必须要有价值，也可以悲伤，但悲伤之时一定还是要美丽，悲伤过后，也更加一定要变本加厉地美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