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11）
或者，是除了……那唯一的一次吧。
那还是刚在北京接了谢落没几天的时候了，其实那时候一接到谢落之后自己只是帮她叫了辆出租车，送到她早就考上的大学就回去了，也以为这件事情也不过就是这样，是自己想得太麻烦，其实对方可能就是让自己从火车站接一下人而已。
可是没几天之后父亲打过来了一个电话，他说，他那位朋友让她所谓的照顾谢落，并不是生活上的照顾，而是，因为知道自己虽然才刚毕业，可是确是心理治疗专业出生的，之前的成绩和实习期的工作也非常好，所以是想让自己，“开解”一下他的继女。
可是就是因为这个所谓的“开解”，纪唯才终于意识到原来自己之前实习期所看到的那么多病患，都不过是轻度的，竟然没有一个比得上这个小姑娘。
也才明白，这个看似无暇，漂亮的小女孩心中，有多少不为人知的苦痛秘密。
知道后，简直是让人又惊又惋。
或许那时也是自己年少气盛，头一回见到一个自己束手无策的对象，十分郁闷不服，而那时她也的确还只是以一种对待普通病患的态度对待谢落，就直接用了心理治疗中其实很少真的会使用的催眠术来想要快速治疗她。
结果，虽然过程还是比别人不顺利一些，可是最终还是成功了，但是，她却窥见了一场场简直可以对一个女孩来说是灾难的悲剧，这小女孩甚至不是偶遇不幸，而是，生活在一连串的不幸当中。
就是那个时候，她第一次看到这个女孩眼中流下泪水，那双尚且还干净的，笑时浅浅透着柔媚的眼里，紧紧闭着，然后淌下不尽的泪水来。
哭走了鲜丽的伪装，谨慎的防备，像个被抛弃的孩子一样，先是低声委屈的抽泣，然后哭得哑然失声，惊天动地。
如果那次在催眠当中的落泪也算，那么也只有一次罢了。
但如果是在谢落清醒的时候，她是绝对不会的。
如果她哭了，自己可真要开瓶香槟庆祝一下，然后甘拜那位治好他的名医下风。
所以说，纪唯她是非常希望谢落可以哭出来，可以找一个途径让她发泄一下，释放一下，不要再将一根弦绷得那么紧，不要对自己吝啬地连一点点可以轻松的时间，一点点可以轻松的地方也不给。
然后惋惜之下，也看着闭着眼的她，明知无用地劝道：
“或许你还是真应该让自己哭一次。”
“我哭过。”
闭着眼的谢落，却快速地低声这样回答，然后慢慢睁开了眼睛，也许是因为刚刚睁开的缘故，又或者是其他的什么，眼里无光，只淡淡的，也没有一点点情绪，甚至还有些迷茫懵懂。接着又在嘴角撕开一抹笑，浓丽的，惨淡的，自嘲的。“为了一个男人。”她转头，一字一句地问，“纪唯，你一定会觉得很可笑，很落俗套对吗？”
就算是纪唯也忍不住有一些恍然，片刻之后才反应过来她刚刚说的是什么，太阳穴抽了一抽，话语中也有带着些颤意：
“该不会，你是说……”两瓣唇有一点抖，接下来的那两个字逐渐轻下去，近乎难以发声，“爱，情？”
上个世纪曾经有一部旧电影，叫做《红磨坊》，里面有一句话：
没有法律，没有限制，只有一条规则：永远也别坠入爱河。
为什么？因为爱伤人至深。
一旦沾染了，就很难再保护好自己了，再滴水不漏的人都会露出破绽，再聪明的人都会心甘情愿露出胸膛让别人一刀刺进去。
落落，你真不该，真不该……
你真傻，真傻。
“是啊。”谢落微微翕动的睫毛似蝶翅轻扇，在明亮惨白的灯光下，那么纤长的睫毛在眼睑上投射出一大片阴影，就连整个人都似落在阴影当中。“可是我没有办法。”
就是因为她也爱着一个人，所以知道爱一个人是无可奈何的，所以才会这样对待陈新的爱，如果换成从前的自己，或许早就狠狠心，快刀斩乱麻了，可是现在，她正是因为懂得，才变得慈悲，不忍这么做。
“谢落，你知道吗？你真虚伪。”
纪唯说。
而这句话，她早就想跟她说了，从第一次看到她表里不一开始，就想说了。
有没有人说过你很虚伪，前一秒漠然的神情，在被别人叫转时立刻变得笑容满面，有没有人说过你很矫情，明明已经累得不行，一秒之后，又是昂首挺胸的样子，有没有人说过你很傲气，被人伤害至深，还能守住倨傲的平静。
有时候，她真的是，很讨厌这样的谢落，因为会叫人，在可恶之后，却又心疼得不行。
“明明爱着别人，却不说，在乎也不说，难过也不说，什么都不说。”纪唯简直是恨铁不成钢，不过这世上敢于对谢落抱这种态度的，大概也只有她一个人。讲着讲着，却又忽然间语气突变，咬牙切齿地软下来，道，“可是你能遇上一个让你卸下伪装的人，总之，我还是应该要恭喜你。”
纪唯此刻的表情很奇怪，既有惋惜，又有漠然，又有……祝福。
她又不是看不得别人好的李莫愁，谢落也不是断情绝爱的小龙女，自己为什么要反对？为什么要不祝福她？
就算……自己依旧落着单，也应该诚心诚意地去希望身边的人幸福。
谢落果然略带一些惊讶地看着纪唯，曾几何时，她还和她在一起大批过男人，扬言要众生当单身贵族，现在自己沦落成俗人，原以为她会笑话自己，可是，向来那么毒舌的纪唯竟然没有，反而是真心地在祝福自己，这回，她也真的是难以置信了。
“你……现在不应该笑话我一下，然后再用极尽挖苦的话来讽刺我的吗？”
这样才应该是真正的纪唯，把毒舌当作生活的一部分，而不应该是……这么岁月静好，现实安稳的啊。
“你这话说的，好像我就不能像你一样六月的天孩子的脸了似的。士别三日啊，当刮目相待，你懂不懂？”
“……啊？哦。”谢落疑惑地顿了一顿，又无语地说了句：“谢谢啊。”
然后又低下了头，无声片刻，默默地讲起来：“没错，我的确习惯于什么都不说，可是，我当然也真的会累，会难过，只是没有人在意的软弱，何必露给那些表面同情内心幸灾乐祸的人，就像刺猬，只把脆弱的一面展露给信任的人，但在从前，那个人还没有出现，如此罢了。”
“所以现在那个人，出现了，是吗？”
谢落朝她看去，点了点头，又轻轻地笑一笑，笑容璀璨明亮。
“那么……”纪唯便也相视而笑，认真诚挚，“恭喜你。”
“谢谢。”
谢谢你，纪唯，曾经救了自己，如今又祝福自己。
而忽然之间，谢落就是因为纪唯给的这份祝福，刹那间有了一种勇气，她想要……再给自己，和左简萧一次机会了。
她想要再饱含勇气地，为此一战。
不再被动，不再懦弱。
她一定会握好这一份祝福和纪唯所给的勇气，不辜负任何人地，在这条路上走下去。
既然是自己选择了这条路，那么无论前路如何，艰难，顺利，都不会再回头了。
左简萧，她已下定决心为你勇敢这一次，请你别让再自己失望。
刚下定了决心要勇敢，给自己和左简萧一个机会，老天居然也就不知是帮她还是想要整她，第二天谢落休假结束，回到盛简上班之时，竟然就意外乃至震惊发现……
左简萧，回来了。
他从法国回来了，悄无声息，正如一个月前离开之时一样。
而谢落之所以会知道左简萧已经回来的原因，是因为她刚来到二十七楼自己的办公室之后，立刻就有敲门声响起，然后进来的是最近刚被她晋升了一级的女大学生蒋雨。
说起蒋雨这个女孩，也的确是不负谢落的期望，工作认真又努力，自己让她晋升，既是为了鼓励她，也是她的名至实归。
不过最让谢落感到满意和欣慰的，却并不是蒋雨工作方面的能力，而是逐渐慢慢地，她和自己讲话的时候已经越来越不紧张，变得自然刘畅得多了，关于这一点，谢落认为要比任何工作能力都要重要得多。
此刻让她越来越感到非常满意的下属蒋雨正站在谢落的面前，笑容自信大气，又或许人都是有某种情结的，见对方实在是颇有几分自己当初的模样，没有办法不心生惺惺相惜感。
不过这一回蒋雨敲门进来却并不是谢落所心想的来送文件或是报告工作，而好像是来有什么事要说似的。
小姑娘站在她的办公桌面前，已然褪去当初刚被任用时的那种小心谨慎，穿衣品味也大有改善进步。虽明明其实也只有不到两个月吧，可也就足以见得这个女孩实在是很聪明，学什么东西都很快。
深得谢落欢心的小员工蒋雨站在那里，施着淡妆，不疾不徐，深有当年谢落之风采，清楚简明地向她报告：
“谢总监，刚刚总裁助理打电话过来说总裁让您去他办公室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