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后。
无念谷。
冷月如勾,空山寂寂。寒星悬浮于天幕之上,仿佛光斑点点,如同棋布。
夜色中的山谷,凄清幽冷。
万丈绝壁下,一座简朴的小院在月色中显得缥缈朦胧。
“吱呀——”
左侧的屋门被从内推开,一身着墨色宽大衣袍的男子缓步从屋内走了出来。
那原本棱角分明的脸庞,褪去了以往的冷峻,反倒是多了些许病态。
一袭黑衣将他的脸色衬得惨白如纸,薄唇轻抿没有丝毫血色。
他在屋前长身玉立,双手拢在云纹衣袖中,气质清华,隐隐约约又散发出一丝凛然尊贵的王者风范。
半晌,男子缓缓从衣袖中拿出了什么,借着月光细细端详了起来。
龙纹紫檀玉下是一团歪歪扭扭看不出形状的东西,下方还串了流苏。
依稀可辨认出是剑穗。
正睹物思人的便是前任武林盟主——慕回深。
“咳咳——”
虽已入春,但夜间的风还是带了些凉意。
慕回深轻轻咳嗽了几声,嗓音仍有些沙哑。
“嘿!你怎么又跑出来了?!快滚回屋里去。”
一白胡子老头气急败坏的端着药碗,在对面的药庐门口吼出了声,并气冲冲的朝慕回深奔了过来,宽大的衣袍在风中飒飒作响。
“夜深露重,你站在这儿吹冷风还要不要命要不要命了?!嘿,你不要命没关系,可也别砸了我鬼见愁的招牌啊!”
鬼见愁糟心的皱着眉头,满脸的嫌弃。
慕回深缓慢的眨了眨眼,垂首将手中的剑穗收回了衣袖中。
他又怎会不要命,相反,他迫切的想早日养好伤。
他想去找一个人,这种迫切从来无念谷的那一刻就异常热烈。
或者说……从那个人离开的那一刻,就已经热烈万分。
鬼见愁瞥了一眼慕回深的动作,胡子又飞起来了,“又看那个剑穗又看那个剑穗!!还有完没完?!”
自从一年前,鬼见愁将奄奄一息的慕回深拖到无念谷来时,他就日日能见到这剑穗。
这么丑的剑穗,慕回深却天天拿出来看上几眼,鬼见愁虽然不涉江湖纷争但也不是与世隔绝,所以自然能猜到那是何人所赠。
大概就是一年前,本要嫁给他的魔教遗孤——漠云苍之女,漠娆了吧。
鬼见愁表示,他一个糟老头子,真是不明白现如今这些年轻人都在想些什么啊!
为了一个女子,竟然放弃了盟主之位?
这也就罢了,鬼见愁冷眼看江湖,只觉得这些年,武林中的风气是一日不如一日,凤麟阁掌权,各大门派世家互相攀咬,倒是一提到随心门,他们就一个比一个起劲。
说到底,哪里是因为黎民百姓,而是更想成就自己门派的美名罢了。
所以,这几十年对随心门的讨伐,都是“雷声大雨点小”,一开始都呈雷霆万钧之势,最后却都不了了之。唯一一次像样的围剿,大概就是十六年前慕离率领各派的那一场了吧。
鬼见愁活了这么久,一看慕回深就觉得他绝不是做武林盟主的料,如此耿直不羁的性格,又怎么忍受凤麟阁和武林门派世家间的弯弯绕绕。
被罢免了也就罢免了吧,是福不是祸。
只是,为了一个女子,竟然不顾生死,这就让鬼见愁唏嘘不已了……
他至今仍记得,一年前,慕回深宁可在重伤之际被废去一身武功,也不愿娶那枫云堡的千金。
自己见到他的时候,他都只剩一口气了……
难道,真如武林中传说的那样,魔教妖女竟有如此魅惑之姿,能将人迷得神魂颠倒?
鬼见愁眯了眯眼,第一次对一个见所未见的人产生了好奇心。
慕回深收好剑穗,转身回了屋。
鬼见愁翻了个白眼,端着药碗跟进了屋,没好气的将药碗狠狠搁在了桌上,“快喝快喝。要想早点去找她,就给我好好喝药,好好在屋子里待着!听到没?”
慕回深顿了顿,瞥了一眼那难闻的汤药,想了想还是端了起来,一饮而尽。
刚刚要放下药碗,鬼见愁又吹胡子瞪眼了,“全喝完!”
慕回深眼神闪了闪,盯了一会碗底,却还是转了转手腕,将那药渣咽了下去。
鬼见愁满意的点了点头,正要向外走,身后的慕回深却终于开口了。
“……我什么时候可以离开?”
嗓音不是一般的低沉。
鬼见愁又炸毛了,简直想把药碗扣到慕回深那帅绝人寰的脸上,这货到无念谷后,从头至尾只和他讲过一句话,那就是——
“我什么时候可以离开?”
“我什么时候可以离开?”
“我什么时候可以离开?”
鬼见愁暗暗在心里打定了注意,下次一定要在药力再加一味黄连,苦死这个小没心肝的!
“估计还要两年!”鬼见愁转过身,冷笑,“前提还是你得好好听话!!否则会更久!”
慕回深垂眼,沉默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