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被岑雨奕抓到的那一刻起,谢沧行就无时无刻不盘算着找机会逃跑,但是现在见识到了岑雨奕的轻功,他不由得迟疑了。别说现在被废了一条腿,哪怕两条腿完好无缺,让他撒丫子尽情狂奔,自己也绝对跑不过岑雨奕的“轻功草上飞”。除非他肯向岑雨奕低头,也学会这种精妙绝伦的轻功。
“算了,还是不要想了,让我谢沧行低头,不可能!”
很多人看到天上无拘无束的鸟儿时,都会幻想自己也能插上翅膀,在天上自由自在地飞翔,谢沧行也不例外,也幻想过在天上飞是什么感觉,没想到这个梦想今天居然就这样实现了,不过感觉嘛——其实并不太好,虽然刺激,但是一个肩膀断了疼,一个肩膀被岑雨奕抓着疼,湿透了的衣服在呼呼的风中显得愈加冰冷。
岑雨奕的速度很多,几乎是一口气,就跑到了十里开外的县城。谢沧行心想,如果自己也能跑得这么快,不就早到苏州了吗?因为天色已晚,所以城门紧闭,面对高耸的城墙,谢沧行心想,纵你岑雨奕轻功盖世,这么高的城墙也怕是翻不过去,我看你将会如何叫门。谁知,岑雨奕此时,从腰间解下一只酒葫芦,然后从袖口中取出一根绳子,拴在了葫芦上,然后将酒葫芦往上一扔,就卡在城上的女墙,然后一手抱着谢沧行,一手抓着绳子,蹭蹭蹭几步就翻过了城墙。
一轮圆月洒下清冷的银霜,扑在静谧的街道上,轻轻的脚步声可以从街头传到街尾。谢沧行注意到,街道上回荡着的脚步声,只属于自己,而身材高大的岑雨奕,走起路来却一点声音都没有,不禁暗暗称奇,但是表面上却装作很不在乎地说道:“老道,你猜我这一嗓子能喊出多少人?”
“哦,你喜欢猜谜语啊,哈哈,那好,我问你,你猜我能在喊着一嗓子之前,掐断你脖子多少次?”
“哼,以大欺小,也不脸红。”谢沧行吐了吐舌头。
“哈哈,以大欺小?你这先天功要是使出来,十个大人也挡不住你。”岑雨奕说着,忽然停下了脚步,谢沧行定睛看去,原来两人已经到了医馆前。
“你还真是带我来治病的。”
“少废话,待会儿闭上你的狗嘴,小心害人害己。”岑雨奕警告道,然后便上前敲了敲门,“有人吗?看病!”
清脆的敲门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有些吓人,很快,医馆中便亮起了灯。
“来了来了。”
随着一阵开门声,昏黄的灯光顺着门缝钻了出来,紧接着眼前便出现一个三十多岁的儒雅中年人,他看看岑雨奕,又看看谢沧行,说道:“这孩子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快进来。”
“咦,这衣服怎么湿了?”
两个人被让进医馆的时候,郎中疑惑地问道。
“我被扔河里了。”谢沧行心里说道,但是话还没出口,岑雨奕便抢答道:“孩子调皮,掉河里了。”
“那是不是伤到哪儿了?”
“骨头断了。”
“不会吧,掉河里怎么会把骨头折断?”
“这你就别问了,先给看看能不能治。”
谢沧行坐好后,便将断骨的地方指给了郎中,郎中看了看,说道:“还真是断了,可是孩子,断骨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你怎么不喊也不哭啊。”
谢沧行在心里苦笑:“我早就哭过喊过了。”但还是有气无力地说道:“没关系,我不疼。”
“不疼,怎么会不疼呢?”谢沧行的回答把郎中吓了一大跳,接着,郎中便叫来了一大家子的人,他父亲、老婆和儿子女儿,一起来“参观”他这个“小关公”。
很快,谢沧行的肩膀便被打上了石膏、缠上了绷带,谢沧行自己也换上了郎中儿子的衣服。
见一大家子忙完后,岑雨奕便找郎中商量医药费,郎中一笑,便说道:“这两服药是三十文,其余的,道长看着给。”
“三十文?哎哟——”岑雨奕似乎面露难色,原本那神经病一样的笑也不见了,这让谢沧行大为疑惑,心中渐渐生出了不祥的预感,他正欲说过,岑雨奕便把手搭在了谢沧行的肩头,就这么轻轻一拍,谢沧行便惊讶地发现自己说不话来了。
接着,岑雨奕搓了搓手,仿佛不好意思地说道:“大夫,可是贫道身上没带那么多钱,要不商量一下,连治病带汤药,我给您道声谢,钱就不要再算了。”
谢沧行顿时明白过来,连忙张大了嘴巴,想要提醒郎中,站在他面前的可不是一个普通道士,可是嗓子奇怪地发不出声音,于是只好拼命地使眼色,但郎中忙着跟岑雨奕说医药费的事情,哪里注意到谢沧行的一举一动。
郎中虽然没注意,郎中的女儿却注意到了,她看上去十五六岁,跟前些天遇上的许家孙女差不多大,见谢沧行朝着父亲挤眉弄眼的,便走到他跟前,摸了摸他的额头,问道:“小兄弟你怎么了?”
“快跑!”谢沧行做出了这两个字的口型,并连连摆手,然后又死命地摇头,他想起了岑雨奕说过的话,这家伙绰号“血花道人”,乃是一个采花大盗,而这郎中女儿同样颇有姿色,要是被岑雨奕看上,那就麻烦了。不管怎样,郎中一家治了他的伤,而且十分善良朴实,大半夜被叫起来,却都没有一句怨言,治完后的汤药费,也只是“看着给”。他实在不愿意看到灾祸降临在这家人头上。
但是少女没有领会谢沧行的意思,只是朝着他摇头的方向看了看,只见岑雨奕此时已经拉着郎中的胳膊,笑嘻嘻地说道:“这医药费,就免了吧。”
“道长,你可别开玩笑,天底下哪有看病不要钱的道理啊。”郎中也笑着答道,并没有预料到即将到来的厄运。
“你说的是啊,这看病,总得给钱是吧,那就没办法了。你看这样好不好,贫道杀了你全家,然后给你们念经超度,就算还你的医药费,怎么样?”
“嗯?”
虽然岑雨奕使用的是商量的语气,但事实上根本没有给对方商量的余地,谢沧行清晰地看到,岑雨奕猛地伸出手去,掐住了郎中的脖子,只听“咔嚓”一声,便扭断了郎中的脖子。
紧接着,岑雨奕抡圆了胳膊,一掌拍碎了郎中老婆的天灵盖,紧接着再一转身,冲到郎中老父的身前,一掌插在了老人的胸口,脆弱的皮肉挡不住岑雨奕铁打般的手指,竟被岑雨奕刺穿了心脏。紧接着,血淋淋的手掌拔出来的时候,还顺带着拔下了一根肋骨,岑雨奕猛地转身一掷,断骨便如飞镖般刺进了郎中儿子的咽喉。
转瞬间,一家五口,四人归西,郎中的小女儿遭此突变,一时间居然忘记了哭喊,直到岑雨奕大步流星地向自己走来时,才猛地哭喊着向门外跑去。谢沧行伸出手去,想要拦住追赶的岑雨奕,但是自己的阻拦,在岑雨奕面前如同白纸一般脆弱。只见岑雨奕追上女孩儿,用满是鲜血的手抓着她的脖子,便把她扯回了医馆。她想要呼救、挣扎,可是岑雨奕抬脚就踢在了她那柔软的小腹上,疼得她猛一弯腰,话都说不出来了。紧接着,便捂着她的嘴,强行将少女按在了医馆的桌子上,另一只手狠狠地往她脸上扇了两巴掌,鲜血顿时溅出了嘴角。见少女此时已经木然,再也不敢反抗和哭喊,岑雨奕这才对她实行了残忍的侵犯。
而这血腥的一切,都是当着谢沧行的面发生的。
此时,谢沧行年方十二岁,虽然外出已久,但他本质上还是个不懂事的小孩子。
刚开始,他觉得岑雨奕是个坏人,是因为岑雨奕自称是坏人,并且老是打他折磨他,逼他跟自己学武。但是岑雨奕虽然粗暴凶狠又变态,但他叫自己疗伤,还要传自己武艺,谈吐间,也不把谢沧行当成小孩子看,使得谢沧行在饱受毒打间,竟然恍惚觉得,岑雨奕或许并没有那么坏,只是为人比较奇怪罢了,自己与他并非完全无法相处。
刚刚郎中给自己治伤的时候,谢沧行甚至在想,如果自己改变初衷,跟岑雨奕学武也并非不可以,大不了以后分道扬镳,用岑雨奕教的武功对付岑雨奕。产生这种想法的时候,谢沧行甚至沾沾自喜,觉得大丈夫不拘小节,自己实在是太聪明了。
可是现在发生的事,已经让谢沧行打碎了自己的梦想。
一家五口遭此厄运,虽然悲惨,但是更悲惨的事情谢沧行也不是没见过,七岁那年,天降异象,海水突然涨潮,村子里敲钟报警的人又喝醉了酒,导致海妖上岸时,很多村民都还没来得逃走。谢沧行就是其中之一,于是他大哥带着他藏到了村民放哨报警的木塔上。在那里,他亲眼看到,上岸的海妖,拖着那庞大的身躯,吃掉了一家又一家的乡亲。
进到海妖嘴里的时候,还是活生生的一个人;再从海妖嘴里出来的时候,就变成了一堆白骨。
可是,海妖吃人,那是天性,人与妖天生便势不两立,看到乡亲,以及后来自己家人惨遭厄运的时候,谢沧行感觉到的仅仅是仇恨与伤痛。
而岑雨奕也是人,可是他杀起人来的样子,与海妖简直一模一样,甚至比海妖更加得坦然与天经地义。
因此,谢沧行除了仇恨和悲悯外,更多了一份,底线被打垮后的绝望与厌恶。
“人,怎么能这么坏?”
这一刻,谢沧行忽然发现,自己没有哭,倒是嗓子眼儿很干很渴,心中涌现了强烈的冲动:
“我想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