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沧行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酒味。
此时,他正行走在乡间的一条小路上,两旁都是一望无际的麦田,在瑟瑟的秋风中泛着金黄色的波浪。在目之所及的前方,看不到任何的村镇人烟,那么这一股酒味是从什么地方飘过来的呢?
渐渐地,谢沧行又听到了前方传来的若有若无的喇叭声,于是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喇叭声越来越清晰,他也逐渐听明白了,这原来是一首办丧事时要吹的哀乐。转过路口拐角,果然,在远方出现了一群白色的身影,看样子应该是一支送葬的队伍。
普通人走在路上,要是碰到了这种白事,肯定会大呼倒霉,但谢沧行却不这么想,这时的他只想着是否能够凑上去讨杯酒喝?对于这样的想法,谢沧行并不承认自己没有同情心,只不过生老病死乃是人之常情,面对亲人的离去,不必抱有太大的伤痛和悲戚,而应以平常之心去看待,早在神农谷时,顾非珊就讲明白了这个道理,更何况现在面对的死者是毫不相干的陌生人,这就更难激起谢沧行的同情和悲悯之心了。
可是,待谢沧行靠近这支队伍的时候,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那就是四周的酒味似乎越来越浓烈,但是这些披麻戴孝、表情沉重的人,似乎都没有喝酒。于是谢沧行循着酒味走去,赫然发现,这味道居然是从棺材里面传出来的。
莫非这棺材里面装的是酒?
谢沧行一愣,不由得想起某个典故来,曾经有一伙大盗洗劫了银库,抢走了大量的金银珠宝。为了将这批珠宝安全运出城去,他们就假扮成送葬的队伍,将珠宝藏在了棺材里运走。
但那批大盗要运送的是金银珠宝,所以必须掩人耳目,而酒又不是什么作奸犯科的东西,直接派车辆运送不就行了?根本没有必要装到棺材里。
于是谢沧行细细思索了一番,不由得恍然大悟,毫无疑问,躺在里面的这位仁兄,肯定是喝酒喝死的。
“哈哈,喝酒喝到死,也算是‘喜丧’了吧?我谢沧行将来如果要死的话,最希望的两个死法,一个是战死,一个喝就是死!这么看来,躺在里面的这位还是个志同道合的酒友,既然他如愿以偿了,那我怎么也得跟他家人讨杯水酒恭贺一番啊。”
谢沧行想到做到,立刻跑向队伍的最前方,拦住了那帮孝子贤孙。
他还没说话,忽然,有一个二十多岁、面色通红、双目无神的年轻人,忽然哇地一声跪在了地上,接着就是一声痛苦:“爹,你死得惨啊——”
看样子他应该就是死者的儿子,旁边的人都赶紧来拉他劝解,谢沧行也凑上前去,把他从地上猛地拽了起来,笑呵呵地说道:“哈哈,这位大哥,你老爹不是喝酒喝死的吗?这是多痛快的事儿,还有比这更痛快的死法吗?你爹这样死掉,你应该高兴啊。”
世上哪有这样劝人的?如果在平时,谢沧行早就被拉着痛打一顿了,可是披麻戴孝的众人,对这个十八九岁的少年,个个都是躲躲闪闪,不敢直视谢沧行的眼睛,就连那个哭冤的死者儿子,都马上止住哭声,轻轻扯开他的手,然后带着队伍继续往前走。
谢沧行立刻就发现了其中的诡异之处,连忙再次伸手拦住众人:“停停,都给我停下来。”
这下子,吹响器的人不敢再吹了,队伍也停在了谢沧行的面前,只见一位五十多岁的大汉走上前来,冲着谢沧行一拱手:“小兄弟,人都死了,总不能不让送葬吧?”
“我没不让你们送葬啊,棺材里面是怎么回事?”谢沧行指着队伍的后面,口气有些低沉地问道。
“能有什么事啊?王师傅可是你们送回来的,这里面怎么会有假啊!”大汉诚恳地说道。
“你们误会了,我是个四海云游的剑侠,偶尔路过这里,所以根本就不认识你们,更不知道什么王师傅,但听你这话的意思,棺材那位死得有蹊跷啊。”谢沧行双臂交叉,抱在胸前说道。
这时,大汉才仔细打量了一下谢沧行,发现他的穿着打扮和口音都不像本地人,这才舒了口气:“小伙子,你可真把大叔我吓死了,没事你就赶紧让让,我们正要埋人呢。”口气间也变得很不耐烦起来。
谢沧行冷笑一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哈,话要是不说清楚,今天你们就别想走了。”
“你走不走,再不走我们可就要赶人了。”
“你赶一个试试。”
片刻之后,十几条大汉就已经横七竖八地瘫倒在了地上,个个都捂着某个部位哼哼乱叫。
谢沧行这时,才松了松自己的肩膀:“王师傅是怎么死的,今天要是不说清楚,那你们谁都别想走!”
那个像是死者儿子的青年,忽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似的,猛地冲上前来,竟噗通跪倒在了谢沧行面前:“少侠,求你给我爹伸冤啊!”
烧红的炭火里面不时地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蹭蹭的火苗吞吐着热量,烧得炉子上的酒壶腾腾作响。然后,一只粗犷的大手提起酒壶,便倒满了一个大海碗,浓厚的白烟忽的冒出来,看得跟前那位六十多岁须发花白的老者,不住地颤抖着瘦弱的身体。
“木掌柜,快喝吧,等喝饱喝足,咱就趁早把它给签了,省得再浪费彼此的时间。”一个三十多岁,体格健壮,脸部轮廓分明的中年人平淡地说道,他此时悠闲地坐在桌子的另一旁,眼睛根本就没有在木掌柜身上停留,只是兴致盎然地把玩着手上的一个铁蒺藜。
“陈大侠,这酒楼,可是小老儿辛辛苦苦,拼了一辈子的血汗,才——”
“砰——”这时,中年人身旁,一个身高九尺、凶神恶煞的壮汉猛地一拍桌子,厉声喊道:“废什么话,还不快喝!”
蒲扇般的铁掌拍在桌子上,只震得碗中烧酒都溅在了木掌柜身上,吓得他赶紧哆哆嗦嗦地伸出手,去捧那装满滚烫烧酒的海碗。
正在这时,忽听得门外传来了争执声,紧接着,便是两声痛苦的呼喊,刚起来便戛然而止,然后,一个身材高大、背负长剑的少年便跳过了酒楼的门槛,气呼呼地说道:“大白天的酒楼就不做生意,是什么道理?”
来者自然就是替王家出头的谢沧行。
他打倒看门的两个醉归派弟子,冲到酒楼中来,二话不说便找张桌子坐下,仿佛没有看到酒楼中空空荡荡,只有十几个醉归弟子似的,自顾自地拍着桌子高声喊道:“来人,喝酒!”
“呵呵,让他喝!”四周的醉归弟子正要冲上去,中年人似乎很感兴趣地看着楼下的一切,不禁高声笑道。
诸名弟子立刻后退数步,很快,一人便双手抱着个大酒缸走过来,狠狠地砸在了谢沧行面前的桌子上,然后恶狠狠地瞪着他吼道:“喝!”
谢沧行二话不说,抬起右脚踩在桌子上,掀开塞子,一手就提起酒缸,高高举到空中,可是刚往口中到了一点便猛地吐了出去,并且全都吐在了那人的脸上,然后恶狠狠地朝着那人的脑袋砸下去,一声巨大的碎裂声后,浑身是酒的醉归弟子便昏倒在桌旁。
而谢沧行打了人,却仿佛变得更加生气道:“呸,这酒这么难喝,你们酒楼是怎么做生意的?”
话音未落,他已经猛地蹬起左脚,身体跨过桌子,冲向了楼梯。两名醉归派弟子守在那里,刚要上前阻拦,谢沧行已经纵身一跳,然后飞出一脚,踢在其中一人的胸口,将他踢飞出去,落地后又冲去一拳,砸在了另一人的胸口,这人被撞得血气翻涌,后退两步躺在了楼梯上。谢沧行这才跨过他的身体,冲上楼梯,来到了楼上木掌柜坐的那张桌子旁。
九尺高的壮汉同样想要来阻拦,可是只觉得眼前一花,自己的身体就已经翻过栏杆,正正地砸在了楼下一张的桌子上。
醉归派掌门陈久冲看到这一幕,嘴角不禁泛起冷笑,他仍旧安然地坐在椅子上,身体一动不动地说道:“木掌柜,行啊,居然找来了这样的高手帮忙,怪不得有恃无恐。”
木掌柜惊得说不出话来,因为他根本就不认识谢沧行,而听到陈久冲的话后,更是忙着要解释,可是谢沧行已经把手搭在了他的肩头,恶狠狠地说道:“这么难喝的酒,你们酒楼也敢卖?立刻给老子关门整顿。”
“这——这——”木掌柜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谢沧行已经伸出了两根手指,先是指了指陈久冲,然后又扫向冲上楼来的醉归派弟子,这才说道:
“听见了吗?本酒楼今日关门,无关人等,都给我滚!”
木掌柜怎么说也活了六十多年,自然不是脑袋痴呆之辈,听到谢沧行这样说话,立刻明白过来这是有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原本恐慌绝望的眼神中,又浮现了希望欣喜的神采。
陈久冲又是一声冷笑:“小兄弟,谁派你来的,你师父是谁?”
“听清楚了,我叫谢沧行,无门无派,无师自通自学成才。”
“你知道,我是谁?”
“有点眼熟,哦,想起来了,你是‘醉鬼派’的掌门陈久冲,哈哈,我天生就喜欢醉鬼,碰上醉鬼就要喝两杯。”谢沧行说着,便一把将木掌柜从位置上拽起来,推到一旁,然后坐到了陈久冲的对面,端起眼前滚烫的酒碗一仰而尽,这才提起炉子上的酒壶,倒满了另一只海碗,放在了陈久冲面前,“现在轮到你了。”
陈久冲怒了,身为威震十州六郡的醉归派的掌门,居然被江湖上的一个无名小辈威胁,于是他放下了铁蒺藜,用充满杀气的声音说道:“你有什么资格,请我喝酒?”
“哈哈,资格,请你喝酒?”谢沧行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你傻啊,我不是在请你喝酒,而是逼你喝酒。”
“你是不是不想活了啊?”
“醉归派以前也算名门正派,可现在被你折腾成这样,所以不想活的人是你啊。”谢沧行说着,提起酒壶,又往面前的酒碗中倒满,“我听说过你的风格,你想杀谁,就会找他喝酒,你喝一碗,他就得喝一碗,直到喝死为止。这种做法我很喜欢,所以今天也是这样,我喝一碗,你也喝一碗,直到你喝死为止。”
“谢沧行!”陈久冲猛地一拍桌子,这张实木制成的方桌便应声而碎。
可是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就在方桌碎裂的瞬间,谢沧行震出背上的长剑,以他根本看不见的速度刺了过来。
不过剑锋并非是指向他,而是接住了向下坠落的两只装满滚烫烧酒的海碗,以及那个小小的火炉。
“噼里啪啦——”
“今天,你只需要做一件事——喝死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