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个问题,小琴不禁嫣然一笑,这才说道:“客官——”
“既然都是武林上的朋友,就别客官客官的叫了,直接叫我的名字吧,在下谢沧行。”
“谢公子——”
“我一个穷光蛋哪里是什么公子,你再这么说可折煞我了。”
“那奴家还是称您为谢少侠吧,敢问少侠的出身何派,师从何人啊?”
“咦,这些天来,跟各路货色打了不下二十场的架了,怎么人人一见面就问我师父是谁啊?”谢沧行暗暗地在心里揶揄道,但还是很客气地回答小琴说,“哦,我无门无派、自学成才。”
“原来谢少侠是个野狐禅啊。”小琴在外人面前很忧郁,但在谢沧行这样同为武林人士的面前,却又变得开朗起来。
“什么叫做野狐禅啊?那我问你,你师父是谁?”
“奴家所修行的,乃是家传武学。至于我爹,多年以前,他就已被仇家所杀了。”小琴黯然地说道。
“哦,原来如此,真是不好意思,勾起了你的伤心往事。”谢沧行不好意思地说道。
“没关系,毕竟,事情都过去那么多年了。”
“那你甘愿被欺负,也不肯出手教训那帮家伙,是不是害怕仇家找上门来啊?”谢沧行恍然大悟道。
小琴点点头,却摇摇头:“确实有这样的考虑,爹爹临终前,对奴家千叮咛万嘱咐,不可轻易在人前动武,不可涉足江湖中事,他希望我能隐姓埋名、平平常常地过完这辈子。”
“隐姓埋名?”
“当然了,莫非客官以为,小琴是奴家的真名吗?”小琴说着,嘴角居然浮现了两个淡淡的笑靥。
谢沧行不由一愣,然后忍不住笑得前仰后合:“哈哈,真是——你说我怎么问这么蠢的问题啊,都让你小瞧我啦!”
在他笑得正欢时,小琴又继续开腔道:“但这只是一部分原因,更重要的是,正所谓,‘夏虫不可以语冰’,身为武林中人,与普通百姓本来就不属于同一种人,那奴家为何非要与他们一般见识呢?说句不好听的话,小狗对我汪汪叫,奴家一笑了之,走开就行了,为何非要踹他们一脚呢?”
“哈哈,小琴,你实在是太有趣了,我谢沧行敬你一杯。”谢沧行说着,便为小琴倒上了一杯酒,小琴虽然不善饮酒,但还是陪着他喝了一杯。
“哎,说实话,一看见你,我就想起了我姐姐。”谢沧行说着,眼前仿佛又浮现了顾非珊的身影。
“哦,谢少侠是真的思念姐姐,还是找借口搭讪啊?”小琴捂着嘴,笑着说道。
“就是想她了,我姐姐可是奇女子啊,当然,你也是奇女子。你说得对,小狗对我汪汪叫,我干嘛非得踹他们一脚?以后再遇上这种事,他们要是欺负我,我就忍了;要是他们欺负别人,我再出手不迟。”
“谢少侠,别怪小琴多嘴,在江湖上行走无论武功多高,还是与人为善些好,能不动手就不动手,千万不要轻易地与人结怨啊。”
“学了武功,还不让动手,那不把人憋死了?哈哈,小琴,实话跟你说吧,我谢沧行碰上高手就手痒,非得分出个胜负不可。”谢沧行坦率地说道。
小琴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原来是想要跟自己切磋武艺,顿时拉下脸来:“少侠若是想要聊天解闷,奴家自然愿意作陪;可你若好勇斗狠,总想着分出胜负,那奴家可就恕不奉陪了。”
“哎,小琴,你怎么又要走啊?我没别的意思,看你的武功那么高,就是随便切磋一下,保证是点到即止,不会伤人的。”谢沧行随即挡在了雅间门前,不许小琴离开。
“不与江湖中人动武,是我爹的遗训!请少侠不要难为奴家。”
“这遗训不好就要改,小琴,你就跟我过两招好吧,我早就听说过,江湖上有种善于以音律杀人的高手,唱唱歌、弹弹琴、拉拉二胡就能不知不觉地取人性命。我看你好像就会这种本事,你要是不跟我打,我以后要是在江湖上碰上类似的高人,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啊。”
“少侠,请你不要苦苦相逼。琴声一起,无论伤了你还是伤了我,到时候都不好。”
“我会点到为止,绝不会伤到你的,但怎么伤我都行,是死是活都算我的。我这人绝不记仇。”
“少侠,你若再这样,奴家就要喊人了。”
谢沧行听到这话,也攥紧了拳头,说道:“那你喊吧,但是我告诉你,现在你手上没有二胡,武功再高也施展不出来,所以就是我砧板上的鱼肉,我爱怎么切就怎么切。你要是敢喊,我就扒光你的衣服,让你喊来的人,都好好欣赏你的身体。”
如此露骨的话一出口,小琴不由自主地腾腾后退两步,并捂住了自己的胸口,她红着脸,泪水已经夺眶而出:“你好生无赖,比那些无赖还要无赖!”
“随你怎么骂都好,今天这场架,我是打定了。”谢沧行硬生生地说道,然后话锋一转,又柔和地说,“小琴,你别哭了,不就是切磋一下武艺,对你又没什么坏处。咱们不是武林中那些大门派的掌门、长老,用不着自矜身份,打赢了就笑笑,打输了也无所谓。既然身怀绝技,干嘛藏着掖着啊。”
“可你,怎么能如此轻薄呢?”
“好好好,刚才是我把话说得太难听了,可我就是随便一说,怎么可能真的对你怎么样?小琴姐姐,我都管你叫姐姐了,你就答应了这事儿吧。”谢沧行开始死皮赖脸地哀求道。
小琴终于明白,自己算是遇上了传说中的武痴了,不动手是不可能的了,于是只好擦干泪水,深深地喘了两口气,这才说道:“既然少侠如此坚持,那奴家就却之不恭了。可音波功不比其它武学,一旦出手,就没有停手的余地,你我都会有生命危险。”
“放心,我这人,向来命大!”
为了防止误伤他人,谢沧行便与小琴离开了客栈,回到她居住的小巷当中。巷子两旁是颓败低矮的土墙,院子中的柳树垂下丝绦,在清风中摇曳生姿,让原本就寂寥十分的巷子更平添了几分幽静。
小琴打开门上那锈迹斑斑的铁锁,吱扭一声推开大门,然后冲谢沧行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谢沧行也不客气,跨门而入之时,双目已经横扫四周。这是一处普通的农家小院,里面两间破旧的瓦房,透着穷苦人家的贫寒之气,院子很小,方圆不过十步,闪转腾挪间很不方便,更何况院子里还有一颗槐树、一口古井。
这时,小琴把门上好,便转身对他说道:“少侠现在搬个凳子坐下,奴家先给你倒点水喝吧。”
“好啊。”谢沧行看到院子里有一张陈旧的躺椅,便走过去坐在了上面。
过了一会儿,小琴便端来一杯热水,谢沧行连忙接到手里,喝了一口道:“那我们快开始吧。”
“不用那么着急,你先休息一下,让奴家调试一下琴弦。”
随着一声幽咽的二胡声,谢沧行立刻绷紧了全身的肌肉。
“你别那么紧张,只是调试下琴弦而已。”小琴笑了笑,仿佛是刻意挑逗。
“哦,哈哈,我以为你会突然开始呢。”
“身为侠者,应有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气概,你刚才苦苦求战,为何现在却怕得要死?”
“怕,我谢沧行有什么好怕的?”谢沧行说着,似乎是为了表现自己的勇气,竟干脆躺在了椅子上,并翘起了二郎腿,似乎全身都放松下来了。
小琴调试了一会儿,忽然说道:“你饿了吗?”
“额,我不饿。”谢沧行愣了愣说道。
“奴家从早上,到现在都还没吃东西呢,能不能先去厨房做点吃的?”
“当然可以,快去吧,饿着肚子,也打不了架啊。”
于是小琴便去了旁边的厨房,不久,便有一丝香味从厨房中传来,谢沧行本来刚吃过饭,肚子并不饿,可是闻到这香味,居然产生了食欲。
又过了片刻,便见小琴端着两碟小菜,两碗清粥走了出来:“少侠还是吃点吧,奴家知道,武林中人,都是饿死鬼投胎的。”
“哈哈,真让你说对了,那我们一起吃吧。”谢沧行也不客气,待小琴在旁边坐好,便伸出筷子夹了几口,隐约间竟有回到了神农谷的感觉,不由得心血来潮,“味道还挺不错呢,不过光吃菜没意思,你这儿有酒吗?”
“稍等一下。”
小琴于是又端出了一壶自家酿的米酒,两个人就此小酌了几杯,待吃罢饭,谢沧行忽然觉得有些困了,然后他抬起头,看看天上位于正中偏西的太阳,笑着说道:“哈哈,吃饱喝足了就犯困,现在又偏偏是午后啊。”
“想睡就睡一会儿吧,奴家还能为少侠演奏一首安神曲,助少侠早些入梦。”
“那就拜托了。”
谢沧行也不知怎的,本来自己睡觉的时候,要是旁边有个东西在不停地吵,他是睡不着的,可小琴那悠扬的安神曲一起,他就不由自主地放松了身心,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睡醒之后,太阳又向西斜了一点,谢沧行美美地打了个哈欠,顿时感觉神清气爽。
“谢少侠睡醒了啊。”不知何时,小琴已经端来一盆清水,“那先洗个脸吧。”
谢沧行于是一边洗脸,一边夸赞道:“小琴,你真是个好姑娘,将来谁要是有幸娶了你,那可就有福了。”
“少侠见笑了,就我这双眼睛,谁愿意娶个累赘做妻子呢?”
“你千万别这么想,知道吗,如果不看你这双眼睛的话,我根本想不到你竟然是个盲人。哎,洗好了。”
婚嫁的讨论没有再继续下去,小琴倒掉脏水后,便找来一张凳子,在谢沧行跟前坐正,然后将二胡在腿上放好,最后郑重其事地说道:“我要开始了,少侠多加小心啊。”
“嗯。”谢沧行于是用手肘撑着膝盖,手掌托着腮帮,认真地听起来。
小琴的第一首曲子,开头如林间小溪般轻快灵动,甚是悦耳,然后小溪越汇越宽,渐渐变成了一条小河,又化为了奔腾不息的大江,最后倾倒如浩瀚无垠的大海后,曲子方才在呼啸而至的海风中戛然而止。
“这就完了?可我好像没有什么太大的感觉。”谢沧行如实地说道。
看到他若无其事的感觉后,小琴不觉有些惊讶,但也没多说什么:“那我再演奏一曲吧。”
第二曲一上来,谢沧行便意识到了厉害,虽说声音只有耳朵能听见,可是小琴的曲子,仿佛能够震撼到身体的每一寸皮肤,尤其是胸膛,如同被无数只看不见的拳头敲打着,由内而外生出了剧烈的痛楚。
但这种痛苦并非无法忍受,谢沧行闭上眼睛,咬紧牙关攥紧双拳,以自己的意志力强行抵抗着曲子的冲击,待一曲完结,那些无形的拳头便瞬间烟消云散,虽然胸口还在隐隐作痛,但也没有刚才那么难受了,于是谢沧行不禁说道:“嘿,有点儿意思。”
小琴似乎早已料到了这种结果,于是放下琴弦,淡淡地说道:“看来,少侠的修为远胜于奴家,那么还有必要,继续比下去吗?”
“当然,小琴别客气,把看家的本事都使出来吧。”
“那,这是最后一曲了。”
这最后一首曲子有些忧伤,又有些缠绵,谢沧行听着听着,便觉得心里痒痒的,像是有什么原始冲动就要被激发出来了一样。为了转移注意力,他便将目光投向了小琴,越看越觉得这姑娘水灵可爱,就如同春天里刚刚生出的嫩草一般,那双紧闭的盲眼,更是平添了几分残缺之美。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他这样想着,忽然发现小琴的嘴角居然挂上了一丝邪魅的微笑,充满了深深的诱惑。
谢沧行顿时觉得脸上发烧,身上发热,同时心中充满了渴望,小琴如此贤淑,又如此美丽,而且跟自己一样,都是江湖儿女。真想一把将她抱在怀里,为她戴上凤冠霞帔,与她拜堂成亲,与她颠鸾倒凤——
忽然,谢沧行从那无尽的遐想中回过神来,暗骂自己怎能如此无耻,难道忘了曾经的志向吗?如果贪图男欢女爱,还怎么名扬武林,成不了大侠,不就印证了顾非珊的预言吗?
所以绝不能这样下去,于是他猛地抽出长剑,用手指轻轻地弹了一下剑身,想借助剑吟之声来提醒自己莫忘剑侠之志。却不料一指扣下,小琴手中的琴弦便应声而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