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心中的郁结之气一扫而空后,谢沧行本以为,自己狂傲和好斗好胜的本性又暴露无遗,破虚定要将自己赶出蜀山时,却意外地听到了她那由衷的夸赞声,不由得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可是下一刻,破虚已经化为蓝光,闪烁间就已经瞬移到了谢沧行跟前:“跪下!”
“为什么?”这句炸雷般的命令听在耳里,谢沧行顿时觉得双腿一阵发软,但他还是强撑着没有跪下,而是疑惑地问了一句。
破虚没想到这个时候,谢沧行还会如此多话,立刻翻了下白眼:“你不是要拜师吗?”
“噗通——”谢沧行心中再无怀疑,猛地单膝跪下,抱拳施礼,激动地说道,“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吾之原则:只收关门弟子。若你拜吾为师,则以后再不可拜其他人为师。你可同意?”
“师父、师父——沧行只认一人为师,正如只认一人为父。”
“然吾之剑术绝非天下第一,或许终有一日,再无什么可以教你,你仍能恪守现在的承诺?”
“天下第一不过是虚名而已,剑道本身永无止境,我等凡人只能量力而行。即使有朝一日真成了天下第一,也不过意味着成了剑道上最为孤独的行者,因此沧行只求师父能带我找到正确的路,剩下的路沧行自己会走。”
“最后一个问题,世间高手如云,仅本派之中,剑术精妙与我不相伯仲者便有三人之多,若你只为单纯地修炼剑道,为何不去找他们,而非要拜吾为师?”
谢沧行愣住了,因为破虚说的没错,他只为剑道而来,那么拜谁为师不都行吗?可为什么现在自己只是迫切地想要拜破虚为师呢?于是他思索良久,方才说道:“对不起,我实在想不出什么原因,但如果您非要一个理由的话,那我只能说,其一,我现在只认识您,跟其他人不太熟;其二,草谷师姐也在您的门下,而她是我义姐,离得近些可以相互照应;其三,没什么原因,就是想拜您为师。”
“虽然非吾心中所想之答案,但总算也勉勉强强。那好,吾已问了你三个问题,现在反过来,在正式拜入破虚门下时,你还有没有什么问题要问?”
“有个问题我一直想问了,为什么师父你总是自称为吾,而不是自称为我呢?”谢沧行灵机一动,油嘴滑舌地问道。
破虚立刻挑了下眉头,因为没想到谢沧行居然这么贫,当着这么多蜀山弟子的面问自己这么无聊的问题。
此时,蜀山众弟子已经赶了过来,尤其是太武,险些按捺不住就使用了瞬移之术,看到谢沧行即将拜师成功时,正要出声阻止,破虚猛地抬起了手掌,正对着他的脸,阻止了太武的发言,然后嘴角抽搐着回答道:“吾小名叫‘我’。”
谢沧行本以为,破虚面对这种连自己都感觉无聊的问题,定会选择充耳不闻,没想到她竟毫不犹豫地回答了。谢沧行没读过几年书,当然,即使是读过几年书的秀才书生,也可能不会理解“我”的另一层含义,而仅仅把它当成了一种称谓,所以觉得非常地可笑,世界上怎么会有人叫“我”呢?谢沧行甚至开始脑补顾欢苦追破虚时所说的话了:“我,我我,我别跑,等等我!”这么想着,居然偷偷笑出声来。
破虚居然有些脸红,便立刻正色道:“既然没有别的问题,那吾现在就正式收你为徒,赐道号‘罡斩’。从今往后,你就是蜀山派的嫡传弟子,以后须谨记蜀山戒律和吾之训诫,并挑你喜欢的去遵守,明白吗?”
“沧行——哦不,罡斩拜见师父。咦,不对啊,为什么要挑我喜欢的去遵守,难道不喜欢的就可以不用遵守吗?”
“无论是蜀山的规矩,还是吾自己立的规矩,吾有时都不能完全遵守,何况你乎。”
“那到时候弟子要是犯了错呢,师父会不会来维护弟子?”
“明知是错还要去犯,如此白痴,谁还救得了你?”
“我明白了,师父的意思是,蜀山的规矩不一定都是对的,要我挑对的去遵守?”
“还算有几分慧根。”
太武实在是按捺不住了,即使是破虚挥手阻拦,他还是执意说道:“破虚师叔,你此举是否有些过分草率了?即使你非要收徒,可面对谢沧行这样的人,也应先禀报过掌门才行吧?”
“什么叫做谢沧行这样的人?他现在是你的师弟,叫罡斩!”破虚说着,猛地伸出右手食指和中指,在七八道凭空闪现的剑光中,与谢沧行一起消失在了众人的视野当中。
谢沧行只觉得眼前有道强光闪过,再次睁开眼睛时,便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一间不大的屋子里,四周的墙壁上挂着各式各样的宝剑,装饰得非常简单,除了一张床外,就只剩下了十几口靠墙而摆的大箱子。破虚打开其中的一口,将手伸了进去,再缩回来时手上已经多了一件蓝色的道袍:“身为蜀山弟子,就该有蜀山弟子的穿衣打扮。初次见面,没什么好送的,师父就把这件弟子服送你吧,省得你再跑到弟子房去领。”
谢沧行高兴地接过这件弟子服,却感觉似乎有些陈旧了,色泽也偏于灰暗,而在记忆当中,蜀山弟子的衣着都是比较鲜艳的,于是问道:“师父,这是你专门给徒弟准备的吗?”
“不——”破虚摇摇头,无所谓地说道,“那年我在弟子房领了两件,穿了一件,留了一件。”
“啊?”谢沧行隐隐地有种不祥的预感,这不会是件女装吧?于是拐弯抹角地问道:“师父啊,刚才我好像看见,师姐妹和师兄弟们,穿得衣服不大一样啊?”
“我当年穿男装。废话少说,赶紧换上吧。”
“就在这儿?”谢沧行顿时扭捏起来,虽然称破虚为师“父”,但她毕竟是个女子啊。
“还能在哪儿?”破虚说着,拖着流光的手掌便在谢沧行身前一挥,这件“崭新”的蜀山弟子服,已经替换了原来的江湖布衣,被穿在了谢沧行身上。
“好神奇的法术啊。”谢沧行伸了伸双臂,又踢了踢脚,“这衣服也不错,就是好像有点挤。”他比破虚高一头,所以破虚穿着刚好合身的衣服,谢沧行穿着就显得太小了。
“那就让你见识下更神奇的法术。”破虚说着,再次挥过手去,那件道袍便增加了一个尺码,这下子就刚好合谢沧行的身了。
“师父,你的仙法这么厉害,将来能不能教教我?”
“不教!”
“为什么?”
“吾若非花了太多精力,来学这些无聊的仙法,如今剑术修为也不可能连蜀山前三都进不去。”破虚有些埋怨地说道。
可是谢沧行没怎么听,而是发现了新的问题:“对了,我怎么觉得,这件衣服跟其他师兄弟穿得不太一样?好像有些老气。”
“哦,他们穿的是最新款,你这件是三十前流行的款式。”
谢沧行没有想到,因为破虚的个人喜好,导致他的穿着风格在蜀山独树一帜,这件三十年前流行的款式,后来经过不断的缝缝补补,不知不觉地就变成了四十年前流行的款式、五十年前流行的款式——
五年之后的某一天,在蜀山附近一座不知名的小山丘上,有人搭起了一个简易的草亭,谢沧行此时就坐在亭子里,沐浴着和煦的阳光和春风,旁边还放着数坛香醇的美酒。可是他却在这良辰美景中,露出了难堪苦恼的神情,原来此时他正拿着一支毛笔,艰难地在纸上写字。
多年的习武生涯之后,他的十根手指,都磨出了厚厚的茧子,内里的骨头都有些扭曲变形。这双十指粗大的手,是一双用来握剑的手,而实在不是用来写字的手。
这时,一名中年蜀山弟子御剑而来,落在了草亭旁:“罡斩,可算找到你了,你在这儿干嘛呢?哎哟,开始学写字了?”
谢沧行想要阻止,可是他已经从旁边的纸堆里抽出了两张,拿眼睛随便一扫,不由得笑出声来:“这是你写的?真难看!”
“纯风师兄,你就别取笑我了,谁不知道师兄弟里你的书法最好?对了,能不能教教我啊?”
“算了吧,写字是日积月累的事情,就跟习武修仙一样。我每天能抽出时间来写一点,就很不容易了,哪还有工夫教你?哎,你是哪根筋搭错了,开始学写字了?”
“前两天破虚师父带我到断声崖刻字,她嫌我刻得难看,就把我赶回来了。”
“哦,原来如此。”纯风自然知道,罡斩所说的“刻字”,绝非是像石匠那样拿凿子刻,而是在百步之外,以雄浑的剑气在崖壁上刻大字,只是剑术好或书法好,都干不了这种事。
“你找我是不是有事啊?”
“你瞧我这记性,差点把正事忘了,最近我派新招了一批弟子,长老教我来找你去看看,让你挑几个做徒弟。”
谢沧行恍然大悟,然后极不耐烦地说道:“原来你是让我带小孩儿的,免了吧,我自己都忙于修行呢,哪有功夫教他们?再说了,以我现在的资历和能力,收徒怕是不合适吧?”
“怎么不合适,论资历,你人小辈大,跟掌门都是一辈的;论能力,长老们就不说了,师兄弟中,除了掌门和大师兄,谁是你的对手?”
“任你口吐莲花,我也不会上当。除非——”谢沧行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眼珠子一转,“这批弟子里面若有书法不错的,我倒还可以考虑考虑。”
纯风立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哈哈,这可就赶巧了,刚好有这么一个,小小年纪但字写得真是个笔走龙蛇,带着祖传的铁笔上山学艺。可就是贪杯,刚来时因为喝醉了耍酒疯,被师兄关禁闭了。”说着,口气中居然充满了惋惜之意。
“哦?哈哈,书法好爱喝酒还不守规矩?倒合我罡斩的胃口,走,过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