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昱步入大堂，向堂上一礼,将一本书册交于书吏，再由书吏呈至林正清手中。
“启禀大人，此乃何壹的户籍,他与赌坊的朱六都是桂州人士,两年前来到扬州城，何壹因刀工不凡被陈老爷子破格收入门下,朱六在西街夜市做做小营生，二人私下也有往来。”
林正清翻看两眼户籍,抬首问道：“此户籍只能说明何壹与朱六是同乡,与本案有何关联？”
林昱道：“其实此案要从关师傅到行珍堂踢馆说起，关师傅嗜赌成性，在朱六的蒙骗下，将家产输得精光。一天晚上，关师傅又输得惨烈,但无钱抵债，何壹便授意朱六以赌债要挟他前去行珍堂踢馆，并且指名要王大人参加。厨艺比试那日,大人与王源修同为评判，在何壹与关师傅比试鱼米题目的时候，何壹就已经对王大人下手了。”
“王大人素有心疾，平时常喝参茶补身。在场的几位可还记得，何壹在烧制那道松鼠鳜鱼的时候，炉下的火窜到锅内，将热油燃起。作为一名优秀的庖厨，遇到这种情况，应该知晓只要拿锅盖盖在锅上，便可无事，但何师傅却没有这么做，而是选择去桌上取水，试图浇息火苗。他这么做的原因是他的心思全放在王大人喝的那盏参茶上，所以才会如此心不在焉，好端端糟蹋了一道松鼠鳜鱼。”
跪在堂下的何壹脸色微白，放在身侧的拳头紧握，青筋暴起。
林正清疑惑道：“参茶？难道是下毒？可王大人那日是平安离开的行珍堂，并未有任何异样。”
林昱道：“他下毒的手段并不高明，行珍堂后院闹鼠患，管事买了掺有砒/霜的灭鼠药分给众人灭鼠，虽然灭鼠药中的砒/霜含量较少，倘若放在参茶中，可使药效提升百倍，王大人若是喝了那盏茶，估计比现在的境况好不了多少。”
“后来，我与丁捕头又去赵师傅的房间搜查，找出了那个沾有灭鼠药的茶杯。我想，何壹在参茶中下毒的事情被赵耀发觉，赵耀换下了那盏参茶，并以此威胁何壹将继承行珍堂的机会让给他，何壹答应后，赵耀去城南老邢酒铺里喝得酩酊大醉，在回去的途中被何壹推进水渠害死。”
四周静谧非常，林昱继续道：“户籍上说，何壹的父母是蜂农，他通晓蜜蜂的习性一点也不奇怪。他将装有蜂王的王笼放在王大人围裙的夹缝中，在帮助他扑打蜜蜂的时候把蜂王偷偷拿走。第二天，衙差在赵耀的房间里搜到王笼和蜂王，但是所搜查的四个房间里，只有何壹和赵耀两人的房里没有灭鼠药，定是他在嫁祸赵耀的时候将灭鼠药偷偷转移。原本他的计划十分缜密周祥，但此举让他露出了马脚，也增加了我对他的怀疑。”
何壹低着头，一言不发。
林昱向他道：“后来我们放出王大人即将醒转的消息出去，引来了前来行刺的章云。章云在行珍堂时常受人欺压，多次受你帮扶，对你感激在心。他察觉出你有害王大人之意，便趁半夜行刺王大人，从而让你洗脱嫌疑。”
何壹缓缓抬起头，平静地看着林昱，“你是如何猜到这一切的？”
林昱答道：“那日与你交谈中，你说家在九曲之南，并且那道竹筒饭的烧制方法也是桂州一带才有，所以对你印象颇深。关师傅与王大人比试当日，王大人先前准备的白色围裙被人拿走，因为你知道蜜蜂讨厌黑色，你让人取了一套黑色的围裙给他，虽然你可以将蜂王塞进他原先的围裙里，但是冬天蜜蜂懒倦，你怕失手，为了保险起见，设计让王大人穿上了那件只有陈老爷子的首徒才有的黑色围裙。有嫌疑做这件事情的五个人当中，只有你与赵耀是陈老爷子的得意弟子，赵耀身死，凶手只能是你！”
话音刚落，堂上一片哗然。
“原来你从一早便怀疑我了。”何壹唇角微勾，失笑两声，“大公子果然聪明非常，没想到我费尽心思布下这个□□无缝的好局，最后却功亏一篑。”
林昱负着手，身姿玉立站在堂中，义正言辞道：“何壹，你心思缜密却破绽百出，如今还有何话说！”
陈厚蕴咳嗽数声，痛心问道：“你为何要害王源修，你与他有何深仇大怨？”
何壹扭头，问道：“师傅可还记得何茂这个人？”
陈厚蕴回想一阵，虢须道：“何茂是我师兄门下的弟子，当年与王源修厨艺相当，后来王源修迎娶师兄的女儿和柔，何茂却失踪了，这些年也是杳无音讯。”
“何茂是我的义父，我的亲生父母到山上寻找野蜂蜂巢的时候，突遇山洪身亡，后来我流落他乡，是义父收养了我，还传授我独门刀法，他去世之前把事情的真相告诉我，乃是王源修在比试中做了手脚，才使得他惨败，最后郁郁而终。王源修是个卑鄙无耻的伪君子，他这次来到扬州，是个天赐的好机会，义父对我恩重如山，我一定要为义父报仇。”
“唉。”陈厚蕴叹了长长的一口气，半晌才道：“当年的那场比试我记得，是师兄的女儿，和柔那丫头爱慕王源修，偷偷在何茂的食材中动了手脚，才使得他落败，不能怪王源修的，你这个仇着实报得好没道理。”
“啊！”众人听到实情后皆是震惊唏嘘不已。
何壹也是满脸惊讶，待缓过神来，双膝掉转方向，向陈厚蕴拜了三拜，“师傅在上，徒弟何壹让您失望了。”
然后他把手伸进衣衫里摸了两下，丁武正要上前，被林昱伸手阻拦，“无事。”
只见何壹从怀里掏出一本书册，双手奉于他，“其实赵耀想要的不是行珍堂的继任机会，而是这本独门刀法，这是义父毕生的心血，何壹岂能拱手让人！我让朱六去欺骗关牧鑫，也是为了行珍堂好，这本刀法秘籍就留给师父，希望义父的才学能流传下去。”
陈厚蕴一把把那秘籍打落，痛心疾首道：“心术不正，要秘籍又有何用！”
何壹听言面若死灰，颓然地坐在了地上。
三日后，蜜蜂杀人一案结案，何壹被打入死牢，择日处斩。朱六与章云皆以从犯论处，判了牢狱三年。
又过了几日，躺在林府厢房床上的王源修，手指突然一动，口中喃喃有声。
书墨靠近认真听了听，才听出他说的是：“回家，回家。”
林正清与林昱负手立在廊下，静静望着院中如扯絮般飞扬的大雪。
“这件案子已经过去数日，为父心中仍觉得彷徨有失，何师傅是个人才，他原本会有更好的前程，却为了一己执念犯下如此滔天恶事，星允，你说，人生在世，如何才能看透得失，坚守本心？”
林昱道：“凡世五目色迷，困扰他们的其实不是事情本身，而是心中的偏执。正如何壹，他处心积虑想要为义父报仇，到头来却是被自己的执念所困。佛说，诸恶莫作，众善奉行，自净其意，方能静己守心。”
林正清微笑：“你倒是看得通透。”
他走出两步，似想起什么来，转身道：“王大人家中去信回来，说要来接他回京，为父就应下这个差事，明日送王大人上路。”
“父亲。”林昱向他一礼，“王大人尚未痊愈，路上舟车劳顿，对身体恢复不益。星允略懂医术，恳请父亲允我护送王大人回京，路上也可照料一二。况且，京城突遭惊/变，儿子要去看望一个人。”
林正清颔首，“你想去便去吧，但切记，一定要小心行事。”
“是，父亲，儿子谨记。”
挽宁苑。
若宁挑帘步入内室，看见林昱正在收拾行李包裹，忙问：“夫君可是要远行？”
林昱叠着手中衣衫，答道：“为夫明日要护送王大人回京，时间匆忙，需尽快收拾衣物才行。”
若宁走过去帮他一起叠着一件月白棉衫，嗔道：“这拾掇衣物的事情，夫君也不唤我来做，传出去，别人还以为阿宁懒惰，服侍夫君不尽心呢。”
林昱微微一笑，把收拾好的衣物一件件放进箱笼内。
“京城？”突然有个念头漫上心头，若宁抿了抿唇，终是问道：“听说慕容公子的家也在京城，夫君此次进京，是否顺道去找他？”
林昱不答反问：“娘子怎么问起他来了？”
“不是我要问，是若兰那丫头。她曾对我说，她有了心上人，我问了几次，她都不愿意告诉我那人的姓名。这大半年来她一直在府中呆着，接触的男子甚少，我左思右想，她的这个心上人，也只有那慕容公子了。”
林昱点头，但见她眉头紧蹵，愁云满面，便关切道：“其实慕容兄也对若兰有意，娘子似乎对此事不太高兴。”
“正是！”若宁道：“慕容公子看似风度翩翩，其实并非良人，我怕若兰以后会伤心。”
林昱叹口气，从背后拥住她，“姻缘自有天定，娘子如此关心若兰和慕容兄，为夫要吃醋了。”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