廷泽回到林府后,将昨天晚上看到冥船的事一五一十地跟林昱说了。林昱踱步思虑片刻,沉声道:“这冥船之事子虚乌有,一定有人在暗中操控。为今之计,须得抓住这条冥船,看看到底是何人在作怪。”
廷泽皱了皱眉,“那河滩空旷,其上尽是厚厚的软泥,只有稍远些的灌木丛可以藏身。等到冥船靠近前去抓人,还没走到近前,就会被船上的人发觉。贸然行动,恐打草惊蛇,须得想个万无一失的法子才行。”
“若能困住那冥船就好了。”林昱低眉沉吟道,“慕容兄轻功了得,可否在冥船出现时,飞身过去将其擒住?”
“可是……”廷泽顿了顿,有些窘迫地道,“我不会水。”
两人正商议应对之策时,林成从外面过来,向两人一礼,“少爷,今日城中来了个游仙道人,在城隍庙那里设坛作法,说是龙王降祸,大难将至,向百姓广发避灾神符,闹出的动静还挺大。”
“我知晓了,丁武自会处理此事,你先下去忙吧。”
林成应声离去,廷泽转脸道:“姐夫可想出了什么法子来揭开这冥船之谜?”
林昱听见他又叫自己姐夫,失笑道:“办法是有,不过还缺一个帮手。”
晚上,林昱在灯下翻阅卷宗,若宁坐在一旁缝制春衫。最后一页卷宗看完,林昱揉揉发酸的双眼,胳膊支在桌上,单手托着下巴,看着她贞静秀美的侧颜。
若宁缝制完毕,收了针脚,两手托着衫子在他身上比了比,一边道:“转眼已到春末,我为夫君新做了件薄衫,夫君快穿上试试,看看合不合身。”
林昱笑着接过,走到屏风处宽下外袍和里衫,换下那件新衣,系上结带。若宁拉起他的衣袖上下看了看,指着他胸前的衣襟道:“这里差了几针,夫君稍候,我这就补上。”
说罢,若宁就去笸箩里取出同色丝线,纤柔的双手搭在他胸前娴熟地飞针走线。缝完之后,若宁缓缓靠近他的胸膛,轻启丹唇,张开莹白的贝齿将线头咬断。
镂空轩窗开着,软绵的春风丝丝缕缕地吹进来,昏黄的灯火摇曳,将整个内室照得暧昧迷离。林昱低头看见这香艳的一幕,眸色渐深,一股燥热从小腹那处急蹿上来,不由自主地朝那丹唇吻去,却见若宁眼中闪过一抹锐利,手中的绣花针利落向一边射出,银光一闪后,一只飞蛾定在桌子上,扑腾着翅膀拼命挣扎。
那绣花针穿透飞蛾的腹部稳稳地钉在桌上,这针居然是不会半点武功的娘子射出的!
林昱睁大了眼睛,吃惊地看着那飞蛾,又看向若宁。
若宁微垂下头,走到桌边,把飞蛾和针线收拾了,才起身来到林昱面前。
“娘子,这是何故?”林昱微露诧色,抓起她的手腕,伸出两指搭在上面为她把了把脉,“娘子并无内力,也不会武功,为何能如此精准地使出飞针?”
“飞针?”若宁掩唇笑了起来,“居然还有个名堂呢。”
林昱长臂一伸,将她圈入怀中,低头在她脖颈印下一串深深浅浅的吻,惹得她娇喘微微,“娘子不说,为夫可要逼供了!”
说罢他的大手就一路游移向下,握住她纤柔的腰肢,隔着衣料轻轻摩挲,抓起她的痒来。
“啊……哈……”若宁被他捉弄地惊呼起来,连连告饶,“夫君快饶了我吧,我说就是。”
握在腰上的手松开,若宁立刻从他怀中离开,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裳,拂了拂耳边的发丝,嗔怪了他一眼,才道:“若兰最怕飞蛾这些小虫子,乡下蚊虫甚多,晚上我在灯下缝衣绣花时,经常有虫蛾飞进来,扑那一星灯火。阿宁其实也怕,但是阿宁是姐姐,不能这么不济,每次我都是顺手扔出手中的绣花针,次数多了,竟也能准确无误地扎中飞蛾。后来阿宁跟随沁娘常年练习水袖舞,练就了些臂力,许是与这有关系。”
其实有一次,房中突然跑来一只老鼠,跑到若兰脚边啃她的脚趾,她扔出一枚粗些的缝衣针打中那只老鼠。那老鼠肉厚,一针下去,拖着带着线的缝衣针,吱吱叫着在房里窜来窜去,吓得姐妹二人跳到床上尖叫连连。
当然,这件事还是不要告诉夫君知道了。
林昱觉得很不可思议,忽又想起了一件事,看向她道:“那日从锦绣阁向莲池庭院射出飞镖的人就是娘子你吧。锦绣阁的老板是水云寨的人,能做那件事的只有当日在锦绣阁中聚会的女眷了。”
若宁没想到他还记得那件事,愣了一下,点头道:“夫君猜得对,那日传送密信之人的确是我。”
林昱狐疑道:“可是锦绣阁离林府有些距离,即便是武林高手也很难从那么远的地方精准无误地投射飞镖,娘子是如何做到的?”
“是弹弓。”若宁抿了抿唇,“若兰那丫头闲时总缠着我打些野鸡野兔,时日久了,便熟能生巧了。”
“居然是弹弓!”林昱拍了拍额头,恍然大悟道:“我还为此困惑了许久,娘子真是深藏不露。”
“我哪有,只不过些雕虫小技罢了。啊……”
若宁话未说完,就被林昱打横抱起,贴近她道:“娘子还有什么小秘密,为夫今日可要全部审出来。”说着抱着她向床边走去……
第二天早上,林昱带若宁去竹林里,挑了大小不同的几只镖让她试试准头,发现她准度有,但膂力远远不够,也难怪,毕竟她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儿家。
他与廷泽都不善射,出行又有人盯着,一时半会还真找不到合适的人选。
林昱改换一把枣红木弩/弓让她一试,结果却让他十分意外。
回去后,他眉开眼笑地告诉廷泽,他已经找到了一个好帮手。
林昱让人暗中打听了村民下一次送死去的亲人上冥船的日子,带上若宁丁武等人乔装埋伏在河滩旁边的灌木丛中。廷泽原本以为林昱会让他同去,谁知他以王爷千金贵体不敢再次劳烦为由,把他给酸了回来。
廷泽坐在东厢房的床沿上,心里不满地嘀咕着,没有本王这个绝顶高手帮忙,看你们有何本事将那鬼船拿住!
月上中天,尸体依然安静地躺在浅滩上,在众人都以为今日地府娘娘不来接人,想收拾东西打道回府的时候,只见一条无人划桨的乌篷船晃晃悠悠飘了过来,桅杆上挂着的大红灯笼诡异得让人心里发毛。
从廷泽他们的口中得知,接下来那冥船便要放出烟雾,掩护船上的人下来抬走尸体。此时正是最佳时机,林昱让若宁调整弓/弩的方向,对着那条船射了出去。
只听“嗖”地一声,绑着绳索的利箭似长着眼睛一般嵌入船身,几个力气大的衙差合力拉起绳索,不给那鬼船逃窜之机。
与此同此,丁武带领数名衙差踏着软泥,趟过浅滩,把那冥船团团围住。乌篷船的布帘被掀开,里面空无一人。
丁武让下属把这条破鬼船抬回衙门,众人回到城中,林昱先送若宁回家歇息,然后折回府衙。
丁武已经仔细检查过了这条传言中地府娘娘派来的冥船,除了发现上面被涂了一层黑漆之外,其他一无所获。
丁武纳闷道:“船上无艄公,是怎么划桨的?真是匪夷所思。”
“不管他们耍的是什么花招,这船是实打实的凡俗之物,与鬼神之事一点都不沾边。”林昱打着一盏油灯检查那油漆,转脸道:“这船里里外外都涂着黑漆,若是艄公从头到脚穿一身黑衣,把脸也用黑布蒙住,颜色与船融为一体,在深夜云雾之中,便只能看到颜色不同的两只船桨了。”
“是这么个理,可惜被那艄公跑了,又打了草惊了蛇,这下更不好办了。”丁武愤然地咬了咬牙。
“艄公跑了不打紧。”林昱向他招招手,示意他过来,指着一处道:“你看,这里有些凸凹不平,想必是在凃漆之前刻过字,你来摸一摸。”
丁武顺着上面模糊的纹路一撇一捺地摸索,又在手心里划了几笔,抬眼道:“是个茶字,这是条运茶的船!”
翌日,天边刚现出鱼肚白,丁武就集合了所有衙差,亲自带领他们一家家搜查所有的茶行茶铺,有那种乌篷船的更不能放过。
一直忙到傍晚,丁武才耷拉着脑袋回来,找到在殓房熏香的林昱,蔫蔫地哀呜着,“查了一天,一点可疑的线索都没找到,白忙活了。”
他伸出头嗅了嗅,问道,“昱哥,你这熏的什么香,味道这么怪。”
林昱掏出鼻孔里的纸捻子,回道:“哦,烧的是苍术和皂角,除尸臭的。”
衙门里经常跟死人打交道,丁武嫌死人不吉利,平时是能绕道尽量绕道走,这会他却走向里面放熏香的地方,又闻了闻,大叫一声:“这味道我好像在哪里闻到过!”
“哦?”林昱诧异,细想了一下瞬时理清了思绪,“利用地府娘娘的谣言带走了那么多具尸身,若放置常温之下必然腐烂发臭,用熏香掩盖尸臭的地方最是可疑。丁武,你仔细想想,到底是在哪里闻到过这种味道。”
丁武抱臂认真回想一阵,一拍大腿,“好像是东市茶行一带。”
于是,丁武带了所有的衙差直奔东市茶行,给每人分发了一块由苍术和皂角制作的熏香,一家家铺子搜过去,最后在孟氏茶行那里找到了类似味道的熏香。
“不知各位官爷过来有何指教,本店……”
店主话未说完,就被丁武不客气地推到一边,他挥了挥手,命令道:“掘地三尺,给我搜!”
说罢,衙差们纷纷出动,翻东西的翻东西,找暗格的找暗格,不放过桌角旮旯任何一个角落。最后撬开房中的地板,发现下面有个黑漆漆的密室,一股奇臭从下面直冒上来,让人忍不住捂住口鼻,几欲作呕。
丁武让人把地板撬得开些,抓过衙差点好的一根火把,纵身跳了下去。
火把朝前一扬,眼前的景象让丁武直瞪眼。
只见四间大屋那么宽敞的密室中,一竹筛一竹筛地摆放着一层匀薄的茶叶,竹筛的下面,放着一具具正在腐烂的尸体!裸/露的皮肉上满是蠕动的蛆虫,地上不知道是血水还是脓水,黑的红的混成一团,辨不出颜色。
丁武抬起被污水黏住的鞋底,一抚胸口,偏头吐了起来。
“快拉我上去!”丁武对着上面大喊一声,抓住衙差伸下来的手臂,一蹬墙壁,借力返回地面。
“头儿,下面是什么?”一名衙差上前问道。
丁武跑到外面扶着大树,大口喘了喘气,缓了半天,才无力地扬扬手,苦巴着脸道:“别问老子下面是什么,老子干捕头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恶心的场面。弟兄们,给我把这家茶铺的老板伙计绑去府衙,交给大人和大公子审问。”
“是。”衙差们领命而去。
扬州府衙大堂内,林正清端坐在上首明镜高悬的匾额之下,手中惊堂木一拍,威严道:“堂下所跪何人,速速报上名来!”
跪在下方的孟氏茶行掌柜孟昌盛伏跪在地,颤声道:“小人是东市茶商孟昌盛。”
“丁捕头在你店里的地板下发现一间密室,里面腐尸横陈,血水遍地,目所及处,堪比修罗炼狱。本府问你,可有此事?”
堂下之人沉默一刻,战栗答道:“回,回大人的话,确有此事。”
“啪!”惊堂木重重砸在桌上,林正清愤怒道:“这些尸身来自何处,那密室可是你行凶藏尸之处,地府娘娘的冥船与你又有何干系?案犯孟昌盛,给本府一一如实答来!”
“不不不。”孟昌盛一颗肥硕的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大人明鉴,那些人不是小人害的,他们在搬进密室之前就已经死去多日了,小人放那些尸体是为了,为了……”
“为了什么?若不据实而招,休怪本府给你用刑!”
孟昌盛抬袖擦擦额头上冒出的冷汗,“是为了制作龙山云雾。小人偶然从一个高人那里得到一个秘方,上面说用死人的尸体熏茶,可以制成绝顶味道的好茶。小人尝试之后,龙山云雾销量极好,于是小人就想方设法寻来更多的尸体来熏茶。”
堂上众人听言胃中皆是翻江倒海,直犯恶心。
坐在偏厅休息的丁武又歪着身子狂吐了一次,林昱端来一碗汤药让他服下,扶他到里面的屋子里躺下,“你先歇着,我去会一会这个丧尽天良的杀人凶手。”
堂上,孟昌盛继续道:“先前,小人是从几个盗墓贼手中买尸体,后来被打更的老索撞见,府衙加强了夜间巡逻,小人只得作罢。前阵子河坝决堤淹死了不少人,小人就利用龙王降祸一事,捏造了地府娘娘派出冥船接死人的谣言,趁着夜深让人偷尸体回来,没想到那些村民信以为真,竟然主动抬尸放在河滩。小人的罪名只是偷尸制茶,小人认罪,请大人处罚。”
林正清捻了捻胡须,眉心深锁着,光是这一项罪责,只能轻判,最多罚些银两,坐上两三年牢狱,又要放出来。这些黑心奸商,真是可恨!
“大人,孟昌盛杀人犯法,草民手中有他杀人的证据。”林昱在堂外躬身一礼。
“快呈上来。”林正清摆了摆手,示意衙差放他进来。
林昱将一个沉木箱子呈给书吏,由书吏打开后传至林正清面前。
木箱中陈列着清一水的黑釉茶具,有公道杯、茶杯、闻香杯、杯托、盖碗等,林正清细数一下,看向自己的儿子,“这套茶具中,少了个茶壶。”
“大人慧眼如炬。”林昱又揖一礼,看向一旁,“这套茶具出自大家之手,十分名贵,乃是草民从鬼市中得来,它原来的主人正是孟氏茶行的掌柜孟昌盛,不知孟掌柜可还认得此物?”
孟昌盛抬眼瞅了瞅,点头道:“正是。”
“孟掌柜承认就好。”林昱道,“不知掌柜可还记得郭明这个人?”
“郭明?”孟昌盛迟疑一下,点头,“记得,记得。他是我之前的管事,后来被我辞退了。”
林昱微勾了勾唇角,“那孟掌柜可还记得埋在雀儿山茶园的那具白骨?”
孟昌盛听言双眼大睁,有一丝慌乱一闪即过,摇头否认,“什么白骨,我怎么可能知道!”
林昱在旁捕捉到这细微的神色变幻,继续道:“郭明在一年前无故失踪,并非被你辞退。丁捕头查到你曾给了他的家人一笔丰厚的银子,让他们谎称郭明是离家出走。不知孟掌柜对此事有何解释?”
孟昌盛滴溜几下眼珠子,言辞闪烁道:“这……”
“在下替你回答,他是被你用茶壶砸死,用其躯体熏制尸茶,最后,余下的骨骸被埋到了你生意上的对头白津南的白家茶园中。什么高人秘方,全是你信口编纂的。”
“你信口雌黄,随便找个无名尸骨就来嫁祸于我,在下并没有杀人,请大人不要信他一面之词。”孟昌盛朝堂上叩首不跌,声音墓地拔高。
“那尸骨的后脑勺上留下的损痕已经被仵作用蒸骨法显现,与水壶砸伤的痕迹如出一辙。孟掌柜可要我抬出尸骨,交你验看?”
“那根本不是用水壶砸的!”孟昌盛情急之下脱口而出,忽又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连忙解释,“我是说,是说,那么久了,怎么可能验得出来!”
林昱含笑道:“时日太久,确实无法确认凶器的出处,在下方才所言只不过是为了试探。孟掌柜这是不打自招了么!”
“没有,我从来没有杀过人!你胡说!”孟昌盛满脸涨紫,恼羞成怒。
“若不是心里有鬼,怎会轻易就落入在下的圈套!”林昱向堂上道,“大人,偷尸制茶不可能全是孟昌盛一个人所做,大人可审问参与此事的从犯,旁敲侧击,一定可以从他们口中问出有关郭明一案的线索来。”
林正清虢须颔首,“既然孟掌柜不肯招认,本府只好挨个审问你的家人和店中的伙计,如果他们供认不讳,那你就要罪加一等,你好自为之。”
说完林正清就挥手命衙差带人上来问话。
“大人,且慢,我招。”孟昌盛抬手阻拦,哭丧着一张脸,颓然地坐在地上,“那日,我与郭明核对账册,后来忘了是什么原因起了争执,我一怒之下拿起花瓶砸在他的脑袋上,我清醒过来才意识到自己杀了人,于是把他的尸身拖入密室之中。那密室之中原本放了些散茶,后来我发现那些茶叶被郭明的尸体熏过之后,味道变得奇特美妙。后来发生的事,我方才都已经招了,请大人念在我如实招认的份上,不要为难我的家人。”
“孟昌盛,我问你,城隍庙的游仙道人做法一事可是由你指使?”林昱问道。
孟昌盛面如死灰,摇了摇头,“不是我做的。”
杀人之事他已经招供,没道理单单撇清这一桩小罪,看他的样子,不像是在说谎。
林正清再拍了一下惊堂木,“案犯孟昌盛杀人犯法,偷尸制茶,罪行昭昭。即日起,查封孟氏茶行,将主犯孟昌盛打入大牢,听候发落!退堂!”
吴府的书房,门窗紧闭,里面,吴致远和几个官员聚在一起商谈机密要事。
一名官员小心问起:“这么做会不会太冒险了,万一失手,咱们全都要完蛋!”
吴致远冷笑道:“那人已经掌握了十足的证据,坐以待毙会死得更快!”
一名官员也附和道:“反正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豁出去,拼了!”
窗外,吴少彦贴着墙壁听到这一切,然后不动声色地退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很肥的一章,补了昨天的。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