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滢行至梅林时,早已是谈笑声不断,对着语滢这般人物,那些自持甚高之人多是选择视而不见,其余的多也只是稍作笑脸而已。
“表姐来得倒是晚了,倒是让我好等。”俏皮的女声于旁边响起,语滢微侧过身子,见瑾馨身着艾绿色马面裙,上穿柳绿绣花袄子,外批牙色红梅披风,雪白毛领簇这脖颈,鸦发被挽成随云髻,一支血玉红梅簪缀于发间,倒是极应景的。
“按沐小姐的身子能出席便是不错,馨儿倒是强人所难了。”一旁一身着银红一剪梅曲裾,下配雪白马面裙,腰间垂下墨色比目鱼宫绦,白色鹤瑞披风罩着稍是高挑的身躯,百合髻上缀着赤金镶玉牡丹头面,自是富贵大气。肤色胜雪,双颊微微泛着红,一双凤眸伴着柳叶眉时不时露出轻蔑之情,列如方才那话。
语滢只微微一笑,似是未听出其中嘲弄。
那女子便是今日东道主宁姝公主的次女,被封为珺瑶郡主,年方十四,性子乖戾张扬,自持身份贵重与美貌,而因讨得太后欢喜便更是恃宠而骄,对着自己那个不成器的大哥更是不客气,曾传闻于其十二岁时,因着一舞姬自负美貌,饶有“志气”地欲是爬上公主府大公子方擎的床榻,而这珺瑶郡主原就是看不惯其美貌与一身子的狐媚气的,便是借机赐了其一个不懂尊卑,冒撞郡主的名头将其持以棍刑。由此可见一斑了,后虽有宁姝公主强压下,然这残暴的性子算是彻底落于人们心中,只与其接近的贵女身后世家权大或是本身机敏,不然一旦惹怒这性子极像宁姝公主的郡主,后果怕是不好罢。
瑾馨闻言倒是不置可否,饶是亲热地挽过语滢手臂,笑道:“姐姐身子不好能来小妹自是高兴,只可别因着不开罪而累了自己身子,如此倒是我罪过大了。”
语滢亦是一笑,道:“你这妮子净是胡言,不过是赏梅而已,哪有开不开罪一说。”出言一出倒是令珺瑶郡主脸色变了变,这便是拐着弯的说她甚至整个公主府气量小,自己乖张跋扈,而往大了说是容不下整个定王府了。
珺瑶郡主自是不会忍耐的主,气急了便又是开口欲说些什的,却是被一旁的洛熏公主夺了话头去,道:“今日公主府红梅正盛,方才也只是顾着谈天未来得及欣赏,现今趁着未开席,郡主不如领着我们这些个姐妹赏玩一番也是不辜负这一美景。”丝丝笑意含着温婉,倒是令人无法拒绝。
珺瑶郡主闻言也是不好拂了洛熏的面子,便是领着一干贵女于梅林中嬉闹了起来,直至侍女唤的众人是入席时分,众人才是稍作了整理入席。
语滢正欲抬步跟上众女,却见得一侍女踩着步子朝语滢过来,一福身,问道:“这可是定王府大小姐。”
语滢稍稍一愣,随即又是微微点头表示肯定。
又听得那侍女道:“定王妃方才与公主说话时旧疾复发身子不爽,公主虽传了太医,却还是遣奴婢来请小姐过去好是定心。”
语滢不加思量,便是急急出口,对那侍女道:“劳烦了。”因着心中焦急,一向谨慎的语滢却未注意到那女婢面色有异,当下便随着那女婢前往逸熏堂。
“眼下快开席,表姐这是去哪。”瑾馨注意到语滢的急匆,不由得上前问道。
“祖母身子不适,我前去照看一番。”语滢带着急色答道。说罢便迈开步子,也不顾瑾馨有何下文。
那女婢不急不缓的步子,绣鞋于雪地上发出声响,语滢却不觉那雪水有些渗进棉袜,脚上上传的寒意敌不过心中焦虑,最后一丝疑虑早已是灰飞烟灭无存。
额上不知因心急还是步子急匆,竟渗出汗珠来。见那女婢停于屋前,缓缓转过身来,道:“定王妃便是于此偏殿,公主吩咐不可扰了定王妃休憩,是故仆从少了些,且小姐的二位侍女还是不进去扰的好。”
语滢虽是注意到此处算是僻静,且仆从侍卫亦是少之又少,只如今心思一股脑的扑在定王妃身体状况上,也是未想太多,便是对着沁兰沁竹二人道:“你们且到院外候我便可。”
沁竹闻言,却是欲说些什么,只一个“可”字刚出口,便是被语滢一个眼神打断,是固执亦是吩咐。
二人闻言才是退下,语滢便随着那女婢进了屋,而那女婢又是一福身道:“奴婢不敢扰了定王妃休憩,还是不碍手碍脚的好,奴婢便于门口候着小姐。”
语滢微微点头,感谢道:“有劳了。”
语滢缓缓步于屋内,却是被屋内不逊于室外的寒意生生打了冷战,顿时便生出了警觉,心中暗叹不好,转身欲是出门,边听得那门被上锁的声音,而室内响起了脚步声。
“佳人如斯,竟寻得这般好去处,真真有情趣之人。”轻佻的声音随着步履渐近传来。语滢闻言黛眉一皱,随即明了这一次宁姝公主意欲何为,便是换上浅笑转身朝向那人。
“方大公子作为东道主不去前厅宴客,却不知为何将小女拐至此。”
“沐小姐此言差矣,难道不是你差人将本公子相约至此。”方擎渐渐行至语滢面前,唇角盛满笑意,眼中尽是轻薄之意,双眼微微泛着红,眼底尽显乌青之色。
语滢心中冷笑,面上却是不显,此刻门是锁着,面前是公主府的大公子,脱身之计只怕是得费上一番心思的,现下是得是用言语稳着这方擎,不然倒真真如宁姝公主所愿了。
“不知是哪位不懂事的婢子如此胡诌,小女的闺誉怕是尽要被那婢子一张嘴给毁了。”说罢,眼眶作势微微泛红,竟是真要流下眼泪一般,言语间亦是有意放了些娇嗔于里头,此番听得方擎更是心猿意马,恨不得马上将佳人揽于怀中好好疼惜一番。
“竟是如此,公主府出了这样的仆从,本公子必是要好好惩治的,只如今你我二人困于此处,这屋子寒意不亚于屋外冬雪,不知沐小姐身体可能承受。”原本是一番关切之语,只语滢心中是明了对方欲是作甚的,心中虽是有些急,却也是面色不显,只做一副小女儿家的姿态不令对方做出些什么冲动之举。
“那语滢最是感激。”语滢一福身,一言便是阐明此二人并不相熟。
“感激若只停于言语,此般诚意倒真是令本公子不信啊。”说着,便是步步逼近语滢,不怀好意的神色与本意不加掩饰,语滢此时也只能一步步后退,面上的镇定而心中却是情绪万分。
“看来本公子来得不巧了。”温润依旧的话语于这室内响起,使得语滢暗暗松了一口气。
方擎闻言却是一惊,面上表情显得狰狞几分,猛地转身,衣袍翻飞间竟是扫到语滢衣裙,由此可见一斑了。
只见玉珩从房梁上施了轻功翩然落地,似笑非笑的薄唇伴着无声的步子,缓缓朝着二人走来。
“玉珩公子这般嗜好可是不好,今日是上我公主府的房梁,来日是否就是承乾殿了。”利箭的般的话语字字射向玉珩。
“方大公子说笑了,承乾殿的玩笑可并非你我开得起的。”语气未改,只听了步子,双方唯有一丈之遥,“原你是在这,倒让我好找。”这一句怕是对着语滢而说,听着话语倒是亲密十分。
语滢闻言,亦是明白开来,微笑上前道:“祖母怎的竟遣了玉珩公子来寻我,到叫我惭愧了。”说罢便已行至玉珩身旁,温婉一笑,似是有着万份情意在。只这一幕到让方擎一怒,真像是自己妻子当着自己的面与外男亲近一般。
“你二人竟是熟识。”浓浓的嘲讽并着未得逞的怒意,让这本就不算俊秀的面容更显狰狞。
“熟悉与否,其来源皆是不识。”玉珩语气淡淡,又转而对着语滢道:“定王妃她老人家若是等急了怕是心焦不好,还是快些走罢。”说毕便引着语滢朝着这屋子另一扇小门出了去,全然不理会方擎。
待得出了屋,雪竟是又纷纷扬扬的下了起来,玉珩扬唇一笑,隔空唤道:“成离。”
随即一青衣男子从暗处闪出,单膝恭敬跪于玉珩面前,只听得玉珩道:“去找个珺瑶郡主身边的侍女,敲晕了弄到此处来,再有别让方擎出了这屋子,必要时燃上迷香罢,为着屋子增一增温也好。”
那男子应了一句“是”便是退下执行玉珩所言。
语滢于其身后轻笑一声,道:“玉珩公子好筹谋。”
“筹谋称不上,左不过是登不上台面的小伎俩罢了。”玉珩似是心情极佳,笑意中多了几分真切。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伞,手撑着伞。引着语滢步于路上离了此处。
语滢抿唇一笑,问道:“玉珩公子为何于此。
“歌舞无趣,梅亦非稀罕之物,不想碰上这等妙事。”玉珩随性言道。
“玉珩公子口中的妙事倒真真是救了臣女。”语滢并着感谢说道。
“方才方大公子所言的诚意倒在我这也是同样适用。”几分戏谑流露于这鹅雪纷扬间。
“玉珩公子名扬天下,不知何物可让小女作为报答赠予公子。”
“此事好说。”玉珩倒是潇洒一摆手,戏谑不改。
语滢倒是欲说些什么,却见的沁兰沁竹二人撑着伞急急走来,见着语滢无恙倒是稍稍安心下来,语滢亦是迎了上去,只这脚步刚一迎上前,听得耳边传来玉珩有意无意的声音:“不知阁下左肩上的伤调养如何。”
语滢一惊,却是做出一副充耳未闻的样子迎上沁兰沁竹二人,然后朝着玉珩道一声谢,便不理会玉珩方才突然一语,朝着二人道:“回府罢。”
故这一宴语滢也算是未参加,连带着定王妃带着不显露出来的怒气回了府。只末了时却传出方擎与自己亲妹珺瑶郡主的侍女于一处僻静的所在,行了苟且之事,而那珺瑶郡主竟是将那侍女生生鞭挞而死,血肉模糊地惨状不睹而栗。
雪到了夜间有着愈演愈烈之势,墨黑的夜幕与洁白的大雪,怒吼的冷风亦是雪上加霜的击着各家窗户。歆音阁内熏笼暖人,烛火通明,较之窗外雪飞之景,室内春日也不过如此罢。
蝶影一身蓝衣,面纱依旧覆面,望着桌上的几张纸,牙色上好的宣纸映着工整的小楷,蝶影玉手捏起纸,将其于烛火上点燃,灼热的火苗吞噬着纸张,美眸中的冰渣却是面前火苗所消融不了的,将燃着的纸张扔于一边的瓷碗中,一点一点化为灰烬。
与此同时,玉珩立于驿馆窗前,望着夜幕中大雪飞扬,一口浊气和着寒气消散于空中,脑中回想着一幕幕画面。那夜亦是这样的夜幕,亦是这样的寒风,少了雪,却是因着身上所散发的寒意不亚于寒冬之冷。一身蓝衣淡雅,眼角的魅蝶却是别样妖魅,被冰渣所侵蚀的双眸,冰冷的话语,凌厉的剑锋与招式,相矛盾的却是有着可妙手回春的医术在身。
此次进云京的目的于她来说是求医问药,于西绛皇室宗亲而言是拉拢献媚,而于己身,玉珩微微苦笑,之前未明,此时未明,而之后,恐怕也是难罢。
白日见着沐语滢,心中不知是如何思量的,竟是将差异如此之大的二人所有的联系产生疑虑,后问出的一句,也着实是莽撞,而对方应是未听到罢,不然自己应当也是无言以对罢。
只是,到底从何时开始,自己,对她,较之明面上的情感更复杂上几分……
一夜寂静,却是心思各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