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听到“坏死、癌变、危及生命”这些话后,柳秦彻底明白,得过且过的想法是行不通的,他根本没有选择的权利。
“单纯手术的话,一万元左右就解决了,加上后期护理和药物康复费用的话,三万元也就足够了。”赵向阳如是说。
三万吗?柳秦心中第一反应竟然是庆幸,幸好医生没有报出一个天文数字来,不然的话他就要上演一场白眼一翻说晕就晕、不掐人中打死不醒这样的狗血桥段了。
但是三万块钱,对他来讲,怎么也不是个只需要张张嘴巴,搓搓手指就能随随便便拿出来的小数目呀。
看着坐在座位上沉默不语的柳秦,赵向阳还在积极争取:“因为病例罕见,对我们医院来讲有一定的医学研究价值,所以我可以为你向医院争取到六千至八千的特殊病例研究补贴,这样能进一步减轻你的经济压力,你为我们提供医学研究的标本不会标注你任何的个人信息,这一点请你放心。”
“另外,你只有三个月的时间来做出决定,迟则生变。”
柳秦的外表虽然有些女性化,但他做事的风格可一直都是个纯爷们儿。
柳秦的字典里从来没有优柔寡断这个词,坚强果断才是他,除了,这件事。
即便是再坚强果断的人,在性别转换这种大是大非的问题上也没办法短时间内下定决心吧。
东海市是个国际化的大都市,市立医院是这个城市里各种医学专科都比较成熟的公立医院,赵向阳是这个医院的副院长和权威的内科专家,攻克疑难杂症数不胜数,发表的专业论文不胜枚举,在国际上都享有盛名。
他说的没错,他没必要骗我,我也没什么好骗的,揣着赵向阳的名片,柳秦的心情格外沉重。
他背上画板,挎上装着工具的旅行包,迟钝地走出了市立医院的大门,没心情等待那磨磨蹭蹭的公交车,只是把手抚在胸口,攥住挂在脖子上的柳叶挂坠,低着头,沿着来时的路,慢腾腾朝着自己的住处走去。
脖子上挂着的那枚银白色的柳叶形挂坠并没有赐予柳秦几分力量,而事实上这个挂坠也只是一个普通的银质饰品而已,它当然不具备任何魔力,柳秦仅仅是在难以抉择的时候习惯性的去寻求精神寄托而已。
柳秦这个名字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含义,母亲姓柳,父亲姓秦,柳秦随母姓,仅此而已。
为什么柳秦会随母姓呢?虽然子随母姓这种事情的背后往往隐藏着一个非常恶俗的故事,但当事人柳秦却从来不会为这种无聊的问题费力伤神。
但他偶尔也会有一些不太损耗脑细胞的猜测,比如说,母亲与父亲私奔,父亲始乱终弃?或者说,母亲与父亲私奔,父亲暴毙而亡?再或者说,母亲与父亲私奔,父亲犯了事悄悄跑路?又或者说,母亲与父亲私奔,父亲被外星人抓走了?
至于说为什么在他的猜测中,母亲和父亲会是私奔的结合,而父亲这么伟岸的形象又总是如此不堪,只因为,对于柳秦来说,从小到大,父亲只是一个传说。在他小的时候,他生活的那个小山村里有百十户人家,除了妈妈,他再没有其他任何亲人。而提起自己的父亲,母亲又总是语焉不详,难怪乎柳秦会生出许多乱七八糟的臆测。
至于父亲到底是死是活,悄悄跑路还是功成名就,每当猜测进行到了这里,柳秦总是会对自己说:“idontcare!”
是对,他不在乎,虽然乍一开始离开母亲让他着实有点不习惯,但是关于自己大脑中的资料库里从来没有一张父亲的清晰形象这件事,他大概会一直习惯下去吧。
相对于一塌糊涂的父亲形象,脑海中母亲的形象就要清晰一些了。
虽然很多年过去,用再牛的记忆力去记录一个小孩子在山林里撒欢的童年都会有一些变形走样,但是那个温柔似水的身影一直印在他心间。
想到母亲,柳秦总是会情不自禁地联想到垃圾堆,这真不是一个好习惯。
倒不是说母亲经常带着他倒垃圾,也不是说母亲不爱干净,经常制造垃圾。恰恰相反,母亲是一个非常爱干净的人,虽然家徒四壁,生活窘迫,却处处井井有条,一尘不染。
而关于垃圾堆的恶劣联想,其实是在离开母亲之后才产生的,离开母亲之后的那段日子里,他与垃圾堆结下了不解之缘。
他经常去垃圾堆里找吃的,他穿梭于一个又一个各式各样,气味和口味各异的垃圾堆中,他靠垃圾堆度过了一个又一个难忘的日夜。
虽然之前和母亲一起生活时日子过得也很苦,但与在垃圾堆中求生的经历相比,犹如从天堂直入地狱,这巨大的反差让他难以释怀,故而母亲与垃圾堆这种怪异的印象一直深深地印在他的脑海里。
想起母亲,柳秦觉得鼻子酸酸的,眼睛里也浮现出一层朦胧的薄雾。
他把柳叶挂坠从颈间掏出来仔细端详,这枚普通的挂坠,即使是上面的柳叶条纹也只能谈的上是细致而已,并没有任何出奇的地方。
柳秦把挂坠捧在手心,双手合十触及额头。
“妈,我会照顾好自己——”
微风中摇曳的垂柳在夏日的热浪中呢喃。
刚刚放了暑假,柳秦原本的打算是用一个假期的时间赚够自己下学期的学费。
柳秦是上午在步行街给人画素描的时候发了病,他感觉到头晕目眩、小腹疼痛。
其实对于从小节俭,生病了基本靠自愈,很少打针吃药的柳秦来说,正正经经去医院为自己看病是一件奢侈的事情,然而这次却是很少见的特殊情况。
虽然那位有着健壮身材和冷酷脸庞的豪客刚一坐下就丢下一张百元大钞以示鼓励,但是眼冒金星,疼痛难忍,精神完全无法集中的柳秦实在难以坚持下去,身体的状况也由不得他多想,加之这几个月来时不时的这么来一下,这才促使他下定了决心。
最终柳秦也只能迎着人家冰冷的眼神,硬着头皮的中断了画作,也没好意思拿人家的钱,只把刚瞄出了脸型,画上了眼睛和鼻子的半成品留给了他,在向周围等待的客人鞠躬致歉后,匆匆收拾了画板和各种家伙什儿,逆着人流挤上了公交车。
到了医院挂号排队检查一套程序走下来,大半天时间就过去了。
东海市市立医院位于三环,而柳秦租住的学生公寓位于五环外东海大学附近,好在不需要绕弯路,但一路走回去,时间也已经到了傍晚。
自从到东海大学就读,柳秦一直住在学校提供的宿舍里,去年的寒假,和现在的暑假,学校的宿舍都是要封楼的。柳秦无处可去,便在学校周边的学生公寓租一间小公寓居住,去年寒假的时候他也是这么干的,因为那时候学生们大部分都回家过年去了,所以他能租到便宜的单人间。而今年夏天则不一样,有很多沉迷网游的学生,或者和柳秦一样勤工俭学的学生都没回家,纷纷在学校周边的学生公寓落脚,因此,学生公寓人满为患,而柳秦也只能捏着鼻子,忍着肉疼租住了价格不菲的双人公寓。
走了一路,郁郁之心并没有得到缓解,反而热出了一身汗。
柳秦稍稍收拾心情,拿出钥匙打开房门,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
他是一个很有公德心的人,在室友睡觉的时候,他从来不会去有意或无意地弄出大的声响。
没错,虽然才到傍晚,但是柳秦知道,他的室友一定在睡觉。
并不是早睡早起的健康型睡眠,而是晚睡晚起的通宵型睡眠。
在这套两室一厅的学生公寓里,柳秦刚刚结识了一位室友,孙祥,是个典型的宅男。
不住所料,孙祥的屋门是关着的。
柳秦把给孙祥带回来的牛肉盖饭放到客厅的茶几上,便回了自己的房间。
房间只有一张小床,一张书桌,一把椅子,一台笔记本电脑和一台小风扇,地上有半箱方便面,窗台上还有一个小小的盆栽。
这其中,那台二手的笔记本电脑,盆栽和方便面是柳秦的私人物品,其他的都是公寓提供的。
柳秦把背上的画板立在书桌上,把旅行包丢在地上,打开窗户,傍晚的凉风吹进屋子,闷热被一扫而空,他捧起盆栽发了会儿呆,又兴致索然地把它放回原处。
躺到床上,柳秦直愣愣地看着天花板,脑海中浮现的却是消毒水的刺鼻气味和面色严肃的医生,医生的嘴开开合合,仿佛天际传来了雷声,遥远又不可捉摸,却一声声震颤他的心房。
他把手伸到心口,握住了那枚带着自己体温的柳叶挂坠。
闭上眼睛,他感觉身心俱疲,恍惚中又忆起小时候去山林里玩耍,被砾石划破了腿,他哭起了鼻子,母亲揽着他柔声安慰,他努力的去凝视母亲的脸,却怎么都看不清楚,只能记住那声温柔似水的叮嘱:“柳秦,要好好照顾自己——”
天色渐暗,柳秦沉沉睡去,柔和的月光撒在他的脸颊上,隐约映衬出点点光芒。
隔壁的房间里,灯光彻夜通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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