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子矜这才发现，外面雨已经下大了。
她慢蹭蹭地收拾了一下桌上誊抄的书卷，把隶三三抄的和她自己动手抄的分成了两沓，随即拿起笔，接着自己昨晚抄录的部分继续抄。既然都闹翻了，自然没脸再用别人的成果了不是。就是大概抄不完了，也不知道明天先生又要如何折腾人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眼前突然一亮。
轰隆——
伴随着，吱嘎——
大殿被轻轻推开，虞子矜眯眼，就看见了外面随着殿门古朴的沉香木打开，一道闪电霹雳而下，瞬间映亮了大半个大殿。雨水顺着大风刮进来一阵凉气，扑灭了靠近殿门的烛火，只是瞬间又被关了回去。
蜡烛被重新点燃。进来的少年还是那身单薄的里衣，一身水渍顺着披肩的长发往下淌，面无表情的一张漂亮脸泛着凉意的苍冷青白，走过的地方留下一条蜿蜒的水路。
虞子矜看着他走进自己，然后，弯腰，从怀里拿出一件鼓胀的雨蓬衣，层层掀开，里面是一个干燥的食盒。
无声来。又接着无声离去。
虞子矜打开食盒，一一拿出里面的东西摆放在桌案上，一碗清淡的白米粥，一只切成肉片的烤鸡，热腾腾的冒着烟。她噬肉，她以为没人知道的。比如徐胭，从来就喜欢投喂她糕点，因为那个吃起来比较优美雅致。符合她的人设。真是败了，虞子矜想。
“隶三三。”她叫住人，一时也不介意对方用这种方式算计和讨好她了。
虞子矜一只手直着下巴，一只手向他伸出，望着慢蹭蹭停在大殿门口的少年徐徐开口：“我们合作吧。”
隶三三明明赌对了，但不知道为什么，他转身，看着微弱的烛火下朝着他伸出一只手的虞子矜，整个身子却在不由自主地颤抖。
是太激动了吧，他想。他成功了。
他离复仇，终于又近了一步。
然而直到若干年以后他再回想起这一天，才真正明白，不是的，他是幸福至惶恐——命运终究有那么一次，不再苛责于他。终于有一个人，愿意向一无所有的他，伸出手了。
虞子矜最后还是把隶三三写的那部分放一起交了作业。因着今日沐雨，虞子矜把学习地点从不挡风雨的荷塘亭子转移到了后庭深处的一个小院落。院落仿了隐居名士的喜好，以木枝做门，以竹质做屋，角落里一株高大的抽枝柳树柳条浮动。
屠奚诸按时被宫卫引来教学。
来时虞子矜已经等候多时。她这次没有散漫地边吃东西边看书，而是乖巧笔直地静立在了门口，头发丝带着一点湿气，看得出来等了有段时间了。
看来是有打什么主意了，屠奚诸眉目疏淡，像是没看见人一般，直接从她身旁走过。虞子矜也不尴尬，自来熟地几步追上去并肩，乖巧叫：“先生好。”
屠奚诸落座：“嗯。”
虞子矜长拜之后拉了身后一身时下正统学子装的少年上前：“先生，这是隶三三。”
屠奚诸翻看木案上摊放的虞子矜手抄，眉目未动：“所以？”他手上顿了一下：“他抄的？”虞子矜乖巧摇头：“不，我们两个抄的。两个。先生您不能因为我付出的劳动少点就否认我的劳动。”
屠奚诸点头，终于肯抬眼看人了。
他的眸子形状优美，偏于温玉君子的修长不细，柔翎纤密，一点淡灰色的瞳子氲在其中。缓缓开口：“两个。你也不能因为他是顺带的，就不算也听了我的课。所以，我有什么好处？”
“谈利益多铜臭气多不符合您老君子如玉的风姿？”虞子矜对着屠奚诸跪坐下来，指尖缓慢地敲着桌子。
她在思考她能拿出什么能打动屠奚诸的东西……但显然，是想不出来的。虞子矜磨磨蹭蹭挣扎了半天，最后还是不得不摊手，试图谈判：“学生愚钝，不知道先生喜欢什么？给点提示……可否？”
屠奚诸挑眉。
虞子矜：！
她确定她刚刚看见先生笑了！天一定是要下红雨了，好可怕——
就在虞子矜暗自戒备犹疑要不要换条路的时候，屠奚诸淡淡抛出了一句，“那你就换一位夫子吧。”
随后，只见他拍了拍手。
虞子矜：？！
她所处的年代影视作品充裕，自然也看过这个无比熟悉的动作，所以理所当然地一惊，以为接下来要出现一位旷世美女，前来诱惑于——没胸没屁股但有背景的她，眼睛不由自主地跟随他的动作亮了！连被先生遗弃的抗议都忘了表达。
然而，几个呼吸过去了，没人来。
“呃……”虞子矜讪讪地摸摸鼻尖，开口不掩失落：“先生，你不能这么狠。”
屠奚诸觑她一眼，淡灰色的眸子含着一贯的温淡悲悯，虞子衿却觉得她看出了嘲讽。算了算了，嘲讽就嘲讽吧，虞子衿焉唧唧地拉近旁边装死的隶三三执着开口：“先生——”
屠奚诸淡淡开口：“如果我帮你培养一位帝王人选呢？”
虞子衿、隶三三：！
两人相视一眼。
隶三三咬唇，嗫喏：“虞子——”
虞子衿打断他，扬起的小脸挂着笑：“好啊。”
屠奚诸指了指外门，门口不知道何时静立了一个白衣的小童，正睁大一双圆鼓鼓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里面。他笑容温淡慈悲：“阿姽不喜欢旁人，你跟牧童去接他吧。接下来就在那里学习了。”
虞子衿感觉到身边的隶三三浑身肌肉骤然紧绷。她伸手在后面，悄悄地捏了捏少年的手背，瞥他一眼：机不可失！
隶三三是可以借助她的母族势力，但他自身太弱也不行！而哪怕是以她的背景，正常情况下也强迫不了屠奚诸这样威望的大儒来教一个落魄皇子的好么？！还不快点抓住机会！
虞子衿安抚好人，有话没话地想拉点消息：“能让先生这么放心，先生的这位挚友一定也品德高洁吧？”
“哦？”屠奚诸低头翻开了木案上的书，明显是要送“客”走了，轻轻敷衍了句，“或许吧。”
“？”
虞子衿以为自己没听清，本来还想再多问问的，虽然在楚京之中又得帝王庇佑，她不觉得自己能有多大危险，但小心驶得万年船嘛。
结果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进来的白衣小童温柔而不容拒绝地拉走了：“走啦走啦，小姐姐，公子待会儿要等急啦。”
而屠奚诸已经开始给隶三三分析起了朝中大势。
虞子衿看着隶三三看一眼她又看一眼屠奚诸，纠结的小模样哟……哎，罢了罢了，她大气地摆摆手，示意隶三三抓紧时间学习，不用跟来了，自己很快就被小童带走了。
两人越过楚宫层层楼宇和守卫一路出了宫。这还是虞子衿自上次去学院以外第一次出宫，跟上次不同，他们这次走的路线绕过了高官富商的集聚地，走越往后面走越接近了平民闹市，自然也更加的接地气和热闹。
“糖葫芦，卖糖葫芦嘞！”
“豆腐脑，新鲜的豆腐脑咯！”
“姑娘，快过来看呀，今年明光阁新出的胭脂水粉呐，涂上去保证民女变天仙，天仙变王母嘞！”
……虞子衿在马车上听得“扑哧”一笑。
白衣的小童不近不远地跟在她马车旁边带着路，有时候她左顾右盼得忘了时间他也不催，不是看见她喜欢了还主动掏钱买了回来递给她。虞子衿心满意足地咬着手里的蜜糖板栗。
眯起的一双琉璃目里是谁也看不懂的……怀念。
其实路也没有很远，但虞子衿这样停停顿顿地，两人走到目的地的时候已经远远过了晌午饭的时间。不过虞子衿一路嘴就没停过，自然没有饥饿感，所以也没多闹腾。
眼前是一座伫立在西城小富平民们居住地的普通宅院。
要说唯一的不普通，就是它格格不入的安静。宅院四周都很热闹，从外墙就可以听到里面的家长里短，老人的吆喝声，孩童的打闹声，唯独这座，安静古旧得仿佛被尘世遗弃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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