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天巨柱仿佛矗立在一个圆形的小岛上,小岛上的土壤都是黑色的,仿佛都经过烈火的炙烤,变得极为坚硬。
而围绕着小岛的,不是水,而是无边无际如同海洋般的熔岩,不停地翻滚冒泡,发出“砰砰砰”的声音,如同一锅煮沸了的热汤,腾腾地翻滚着热浪。
这些热浪以极富规律的节奏,一波一波地飞向小岛,拍打在谢沧行的身上,让他在极度寒冷的情况下,又像是在被放在火上烤。
冷与热,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觉并行于体内,彼此之间却无任何的冲突,令谢沧行感到惊异无比,他更惊异也更愤怒地是,无论那些层层席卷而来的热浪,包含着多么强大的热量,在撞到通天巨柱的一瞬间,都会消失得无影无踪。这种奇怪的现象,让谢沧行断定,要么是通天巨柱被施加了仙术,要么就是这地方与神农谷一般,是个异于人间世界,不可以常理揣测的异世界。
令他惊喜的是,自己所钟爱的铁剑,正插在在距离自己不远处的地上,原本只是微黄的颜色,在热浪的炙烤和火光的照耀下,居然变成了黄铜般的颜色。于是奋力伸出手去,想要抓起铁剑,砍断身上的枷锁。但他很快发现,此刻身体被铁链缠得根本动弹不得,任凭自己如何努力,也只是徒增身体上的疼痛罢了。
在观察完周围的一切后,谢沧行方才极不甘心地把目光投向了身前,那个熟悉的女人身上。
“沧行弟弟,你终于醒了。”顾非珊半跪在谢沧行的面前,深深地舒了口气,然后声音颤抖地说道。
“这是什么鬼地方?”落到这步田地,谢沧行已经无力去当面指责顾非珊了,只想快些搞清楚自己目前的处境。
“这里是两仪之狱,江湖上用于关押十恶不赦的魔头的地方。”
“呵呵,我居然成了,十恶不赦的魔头。”谢沧行回想起昏迷中所听到的只言片语,对这两仪之狱已经毫不陌生。
“在我心里,你当然不是魔头,只是我的好弟弟。”顾非珊故作欣喜地说道。
“哼,我可没有你这样的好姐姐。”谢沧行特地在最后三字上加重了语气,然后顿了一下,便继续以极不甘心的口气说道,“距离武林至尊,原本只剩最后一步。多亏了你这个好姐姐,我一下子从武林至尊,变成武林公敌了。”
顾非珊听到这些带刺儿的话,只觉得一颗心都在流血,但仍然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说道:“别说那么多了,饿了吧?我给你带了些吃的,都是在神农谷时,你最喜欢吃的。”
说着,顾非珊便拿过身旁的一个食盒,打开了盖子,谢沧行看到,那里面是熟悉的几味清炒小菜,于是嘴角顿时轻轻勾起,趁着顾非珊还没来得及将盘子取出,他已经咳出一口带血的痰液,准确地吐到了食盒当中。
于是,顾非珊的动作僵住了,她望着那落在自己精心烹制的食物上面的,那个肮脏的小东西,先是一阵恶心,接着又是一阵难以言喻的心痛。于是她猛地盖上了盒子,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胸口,眼圈此时也已经红透了,眼眶中似乎有波光在打转。
若你喜欢一个人时,她一切的神情动作都是可爱的;当你讨厌一个人时,她一切的神情动作都是恶心的。
所以谢沧行看到顾非珊这个样子时,心中只感觉到一种没来由地恶心:“这个没见识的女人!”
可他嘴上却冷笑着说道:“你知道,我后背上的这个东西,有多冷吗?你知道热浪吹过来,我的身体像是被架在火上烤吗?你知道我现在忍受着多大的痛苦,才能张开嘴跟你说话吗?我现在这个样子,哪里还吃得下这些玩意儿?”
“可是——呜——这明明是你在神农谷时,最喜欢吃的。”
“哈哈,天大的笑话,你做得这些东西,缺油少盐的,猪都嫌难吃,恐怕也只有你才吃得下。我只不过是逢场作戏,随口说说,你居然当真了,哈哈,你个笨蛋!”
“其实,算了,是我自作多情。”顾非珊擦掉了眼眶中的泪水,慢慢地撑起无力的身体,从地上站了起来,“那我走了。”
“等一下。”
“怎么了?”顾非珊立刻问道。
“我要在这地方,被关上多少年才能出去?”谢沧行问道。
顾非珊失望了,她沮丧地摇摇头:“沧行弟弟,你且安心反省,早晚有一天会出去的。”
“反省?哈哈,那种事我可做不出来。”
“那你就永远出不去了。这两仪之狱,向来是进得出不得。”
“那我就偏要出去!”谢沧行咬着牙,发狠地说道,然后他闭上眼睛,想要运行体内的罡气,却发现体内真气一空,而这地方居然半点可以吸收的灵气都没有。
“别白费功夫了。两仪之狱,会消磨你的功力、你的天赋、你的记忆、你的野心、你的神智——呆的时间,就越不可能出去。”
“滚,你给我滚!”谢沧行突然破口大骂,然后口中便发出了近乎猛兽般的吼叫,仿佛意志再也无法抗拒火热与极寒的双重打击了。
顾非珊见状,连忙伸出双手,将清爽的真气灌注到了谢沧行的体内,大大减轻了他身上所受的痛苦。
但谢沧行并不领情,依然不住地破口大骂:“滚,滚,滚,我死也不要你再帮我!”
“沧行弟弟,以后痛苦的日子,还长着呢,我现在能帮一些是一些,以后等你习惯了,麻木了,我就再也不用帮忙了。”泪水再次涌出了眼眶,顾非珊用带着决绝的口气说道。
“麻木?哈哈,是不是等我变成白痴了,就不会再痛苦了?痴心妄想,我会冷静,我会一直冷静下去,这点痛苦永远别想摧毁我的神智——还有,顾非珊,你不信我,你出卖我,你不信我杀得了林天南吧,我偏要杀;你不信我能跑出去,我就一定要跑出去,然后,笑今生、孙云雷、四大门派、所有挡在我路上的人,我都要杀,杀杀杀杀杀杀!”
耳畔听着谢沧行那近乎痴狂地吼叫,顾非珊终于心灰意冷,于是手上猛地发力,谢沧行顿时被强悍的真气击昏了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眼前已经不见了顾非珊的身影,谢沧行自言自语道乐得眼前清静。
随着时间一点一滴的流失,谢沧行逐渐发现了属于两仪之狱的新的诡异之处,那便是自从顾非珊离开后,就再也没有人给自己送过饭菜,自己又渴又饿,却怎么都死不了。
没错,谢沧行为了避免自己在这里忘了时间,所以不停地在数数,后来他发现自己居然一个月没有进食,却一点都不饿;而且因为剧烈的痛苦而无法入眠,他又一个月时间没有睡觉,虽然记得困乏,却也没有累死。
看来,这两仪之狱是个饿不死人、渴不死人也累不死人的地方,人活在这里只能接受无止境的痛苦,然后在痛苦中发疯发狂,然后变成痴呆,武功修为、仙术修为也因此被废。
谢沧行不愿变成痴呆,更不愿抛弃得之不易的武学修为。
于是,为了保持冷静和清醒,谢沧行先是依靠不停地呐喊来警告自己,但很快觉得,仅仅是呐喊很没意思,于是他开始大骂顾非珊,进而大骂笑今生、孙云雷、林天南,最后他开始咒骂自己人生中除了谢家村外所遇见过的所有人,为了骂而骂,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难听地话都以最难听的方式骂出来,哪怕最后骂到连他自己都开始混乱的地步也不肯住口:“皇甫一鸣你这臭娘们儿——”“夏侯彰,你不就是上官世家一个看大门的吗——”诸如此类不绝于口。
刚开始骂人的时候,谢沧行骂着骂着就哭了,仿佛突然懂了很多的道理,原来自己也会有仇恨,有爱慕,有厌恶——但是骂的时间长了他也就忘了为何而骂。以往他骂完后,还会自顾自地辩解一番,说一大通道理,可是最后脑子越来越乱,所有的大道理都说不通了,仿佛世界本来就是没有道理了,所以他也就不再为自己辩解了。不过咒骂和自言自语,在很大程度上消磨了两仪之狱中因孤独而产生的痛苦,使得谢沧行最终没有被这暗无天日的世界逼得发疯。
而为了保护自己的修为,谢沧行则每天都会练习全身的肌肉,原本他就懂得将如何牵引全身的每一寸肌肉去集中到某一点,但是这种技能在练到一定的程度后,谢沧行就忙着习练剑法,而停止了对肌肉的修炼。而谢沧行重拾这项技能,并在专心致志地苦练了将近一年的时间后,终于达到了近乎“细致入微”的境界,他已经能够感觉到每一缕肌肉的存在,知道如何最大限度地利用好每一寸的力量。因此,他经过通过肌肉的合理震荡,将身体后背的冰凉感和身体前方的酷热感相融合,于是两种痛苦居然就此两两抵消了!
当外家功夫练到这样的境界时,谢沧行已经自问,除非是遇上跟自己一样惊世骇俗的内功高手,那么仅凭自己的肉体力量,就足以硬扛天底下所有高手的内力。这一年,谢沧行二十岁。
当痛苦的感觉和孤独的感觉被战胜,谢沧行终于着手准备逃出两仪之狱的行动,他不会傻到去干等别人放自己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