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有准备的多吉在可欣站起身的时候,就跟着她熟悉的脚步声,陪她在台阶上坐下,轻拍着她后背,无言地安慰着她。等拉泽反应过来,拄着拐杖出来找可欣道歉时,他双腿不便,行动速度自然比人慢,她已经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带着多吉,从他面前,神情淡漠擦身而过,拿了些零食、干粮、饮料,叫上次里,送他们父子回家,拉泽连张嘴的机会都没有,眼睁睁看着他们一行三人出门。
路上,多吉试图打开可欣心防,向他倾诉心事,可她掩饰得无懈可击,用食物堵住他们父子的嘴,送到家后,和往常一样和他们告别。一弯朦胧的月亮正从蝉翼般透明的云里钻出来,闪着银色的清辉。月光如水,静静地洒在地上,给大地披上银灰色的纱裙。为夜行的可欣照亮前进的路,她忽痛忽悲,欲歌欲涕。那块静静躺在月光下的圆石,曾经是两个人的天堂,刻下爱的见证,傻傻两个人笑的那么幸福。那时的美好,犹如夜空中闪烁的烟火,绚烂之极,却是一闪而过。风起时,可欣听见整个森林的叹息。。。为他们狂热的恋情,就要随风飘散了。浅浅的疼溢出胸口,湿润了眼眸,开始沿着泪水疯长。她像一只负痛垂死的虾米,蜷缩在圆石上,右手抓着璁玉,紧握成拳,握在掌心里,击打着心口位置,嘴里喃喃哭诉着:“拉泽。。。拉泽。。。我的心也是肉做的,它会痛。。。会痛的呀!”她哭得那样伤心,那样悲恸,泪水像决了堤的洪水似的倾泻出来。。。
拉泽深爱着可欣,也将会是个很好相处的丈夫,会让她从事喜欢的工作,做她想做的事,交她想交的朋友,只要别让他觉得和她在一起有压力、不自在,就能和他愉快的生活。他希望事事都能做得完美无缺,否则就会感到内疚。可欣她太独立了,任何事她都弄得很妥帖,好似什么事都可以一个人搞定,而且她从没在他面前提过她的家人,一切迹象都说明她没有像他爱她那样毫无保留。卓玛的插足,正是他心情不好,沉溺在对自己的失望之中的时候,她给他带来了热闹,平衡了他内心的不安和忧郁。卓玛对他的倾慕和赞扬,让他感到欣然,忧虑不再围绕着他。这是一个重视婚姻,不做无理的嫉妒,既能对自己的妻子关怀备至,体贴入微,但又免不了朝三暮四的丈夫。拉泽害怕孤独,尤其像现在月上梢头时。对他说,夜的孤独是最难挨的。拉泽真希望能在此刻看到可欣,他会向可欣说声对不起,然后搂住她一起回到两人的爱巢去……可是,她气坏了,她会不会原谅自己呢?想到这里,坐在校舍门口台阶上,翘首等待可欣的拉泽,沮丧地叹了口气。。。
月光轻轻抚摸着圆石上的可欣,让她渐渐止住泪水,灵台一片清明,想起“四个老婆”的故事(缘自释迦牟尼在一次法会上所说)某地有个富商共娶了四个老婆:第一个老婆伶俐可爱,整天作陪,寸步不离;第二个老婆是抢来的,是个大美人;第三个老婆,沉溺于生活琐事,让他过着安定的生活;第四个老婆工作勤奋,东奔西忙,使丈夫根本忘记了她。可欣觉得自己就像第三、第四个老婆的总和:工作勤奋,东奔西忙,沉溺于生活琐事,让他过着安定的生活,使他根本忘记了爱她。故事的下半段是说:有一次,商人要出远门,为免除长途旅行的寂寞,他决定在四个老婆中选一个陪伴自己旅行。商人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四个老婆,第一个老婆说:“你自己去吧,我才不陪你!”第二个老婆说:“我是被你抢来的,本来就不心甘情愿地当你的老婆,我才不去呢”第三个老婆说:“尽管我是你的老婆,可我不愿受风餐露宿之苦,我最多送你到城郊!”第四个老婆说:“既然我是你的老婆,无论你到哪里我都跟着你。”于是商人带着第四个老婆开始了旅行!佛曰:这个商人是谁呢?就是你们自己。在这则故事里,第一个老婆是指肉体,死后还是要与自己分开的;第二个老婆是指财产,它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第三个老婆是指自己的妻子,活时两个相依为命,死后还是要分道扬镳;第四个老婆是指自性(对我们常人来说,就是心)而言,人们时常忘记它的存在,但它却永远陪伴着自已。在生活中,我们为了第一个老婆――身体上的享受,为获得第二个老婆――更多钱财,为了第三个老婆――自己的伴侣、亲友,付出了很多甚至是超出我们负荷的劳作。什么时候想到过关心过我们的第四个老婆――心,让她休息休息。而为拉泽的付出,是谁在辛劳?就是可欣爱他的心!可欣手握璁玉,扪心自问:沈可欣你要什么?你决定怎么做?心告诉她:其实本来你们可以走得更远,只因为有的人没有珍惜,失望累积到一个度,你就会离开,从此不回头。有时候,你选择与某人保持距离,不是因为不在乎,是因为你清楚的知道,他永远不属于你。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鱼和飞鸟的距离,也不是我爱你你却不知道,而是曾经深爱,不分你我的两个人,现在却要形同陌路闭口不语,他们没有失忆,不是被迫,只是有了距离。好吧!沈可欣别忘了自己来这里的初心,完成一年的教学任务,就回去吧~趁现在还来得及,不要再被爱情迷惑,沉溺其中,无法自拔。免得到最后,两败俱伤,出现无法收拾的残局。在这一年里,像善待朋友一样善待拉泽,和他保持朋友之间应该保留的距离吧!别误导了他,耽误了他和卓玛的婚事。想到这里,可欣心中一痛,又想:他和卓玛看起来也很相配。。。刚止住的眼泪又滑落下来。她深吸了一口气,用手指抹去苍白面容上的泪水,自己给自己打气:好了!沈可欣,一切都会过去的,伤心难过是难免的,但很快会过去的,快做回以前那个无欲无求的自己!她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打点起精神朝学校的方向走去。。。
拉泽在校门口的台阶上,越等越心焦。按照她以往的速度,早就应该回来了呀?难道是出什么事了?“不会的,不会的!”他出声安慰着自己。可是没出事,她早就应该回来了呀!怎么到现在还没看见人影?他又在心里反驳自己。再等会儿,说不定她就回来了呢?
于是他伸长脖子,向远处张望,耐下心又等了一会儿,还是不见她回来。于是他决定去找她,他拄起拐杖用力撑起自己的身体,调整好步态,往多吉家那条路走去,路上好几次滑到,摔了几跤。好不容易走到那座两根原木桥那里,他停了下来,他知道拄拐走那桥,肯定会滑到,摔下去被湍急的溪流卷走,这么冷的天,生还几率很小。可不过去怎么能找到可欣?他决定赌一把。。。
可欣远远望见拉泽拄着双拐的人影,在那桥边,暗道:不要!站着别动!她不敢喊他,喊他他也听不清楚可欣说什么,怕他分散了注意力,摔倒出危险。距离有点远,急急跑过去。拉泽先松开右边一支腋拐,人就朝右边直直倒下去,他带了支具,所以双腿绷直了。急忙松开另一支腋拐,双臂弯曲撑地,重重扑倒在地上,闷哼了几声。翻身坐起,把散落在两边的两支腋拐捡起来合在一起,放在身边,撑着身子往前挪了一点,将直挺挺的双腿分开,以骑跨的姿势慢慢挪上木桥,再回头把两支腋拐放自己前面一点,再把身体往前挪动一点,没知觉的双脚掉落浸泡在溪水里,溪流的冲击力将他脚往下游冲,带动他双腿,让他失去平衡,上身晃了几晃,好不容易才稳住,将腋拐往前推送一点,屏住呼吸,用力将自己的身体又骑跨挪动向前了一点点,然后发出几声急促的喘息,这时他的一双小腿都泡在水里。可欣已经快跑到桥边,急切地喊道:“拉泽!你别动!”他闻声抬头,看见可欣没事,大喜过望,又差点失去平衡,往下倒,快把可欣吓死了!很怕会失去他!幸亏他双臂用劲稳住了。现在两人面对面,可欣无处着力,帮不了他,就拿着他腋拐,对他说:“拉泽,你能小心点倒退回去吗?”他对着可欣安慰地笑笑,扭头看看,小心倒退。直到可欣看看离对岸的距离,足够她从拉泽侧面跳过去,就把腋拐扔过去,自己跃上对岸,把拉泽从腋下环抱,倒拖回岸上,拉泽扭身抱紧可欣,把头埋进她怀里,发出闷闷的声音:“可欣,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对不起,原谅我好吗?”经过刚才有惊无险的那一幕,可欣自然而然地深怕失去他一样,抱紧了他,深深汲取他身上的气息,听他道歉,才猛然想起自己刚刚对自己做的要求,要和他保持朋友般的距离,这样抱着算怎么回事?连忙把他推开一点,故作镇定,淡淡的对他说:“没关系,你不用道歉,我们快点回去吧!你的裤子鞋子都湿透了,会着凉的!快点起来,我们走!”她挣脱拉泽的怀抱,捡起地上的腋拐,递到他手上,托着他双腋,扶他起身。他裤子到膝盖那里都湿透了,鞋子里也泡满了水,很重。倒在地上的时候又粘上了泥土,非常狼狈。因为天气很冷,山里昼夜温差大,他小腿很快被冻得发颤,重心稳不住,拄拐走得很艰难,没多久上身也感觉发冷,开始发抖,如果不是可欣眼明手快扶住他,他就摔下去了。可欣不顾他反对,背了他一段路,实在背不动了,放他坐地上休息。脱下自己的冲锋衣,包在他腿上,让他坐着,等自己回学校,拿轮椅。然后以最快的速度,跑回学校,拿了轮椅、被子和暖宝宝,又尽快推着轮椅跑回去接他。他全身瑟瑟发抖,已经冻得脸发白了。可欣把他弄上轮椅,裹上被子,脱掉鞋袜把自己的袜子,给他穿上,在轮椅椅背贴了个暖宝宝,在腿部被子上贴了2个,脚踏上贴了2个,用被子包住他的双脚,放在脚踏上用鞋带固定住,再细心掖好他全身的被子,自己穿好冲锋衣,把他推回学校,换下湿裤子,拿了盆温度略高的热水,帮轮椅上的他烫脚。炉子上烧着姜汤,她摸摸他额头,松了口气,暂时没发烧,只是皮肤有些偏凉而已。不断往盆里换热水,用力上下揉搓着他的腿,两人虽然谁都没说话,心里却一样感觉到安稳踏实的温暖。直到他喝下满满一大碗姜汤,双腿到脚的皮肤都被可欣揉到回暖,全身暖洋洋的,瞌睡了。可欣才放心把他安顿上床,再加了一床被子,把他包得密密实实,再次确认了他没发烧,已经睡着了。才收拾一番,爬进自己帐篷睡了。
那天以后,拉泽发现可欣和自己保持着若远似近的距离,她不着痕迹躲开自己的亲密举动,在岁月中打磨而出的沉静内敛牵连着一丝憔悴,弥漫着可望不可即的淡漠疏离,嘴角却保持弧度完美的微笑,无论拉泽多努力也无法点燃她的热情。她每天都和以前一样忙里忙外,又和以前不太一样了,一定会忙到自己睡着才回自己帐篷睡觉。他最近常常做同一个梦,无论他拄拐走也好,划轮椅也好,爬也好,拼命想抓住可欣,但却怎么也抓不着,可欣就在那里,不走开,也无法靠近,嘴角那微笑,让他无比恐慌,大喊可欣的名字。可欣每晚都被他惶急的叫声惊醒,心疼得无法自抑,泪流满面,恨不能马上把他抱住怀里,告诉他自己就在这里,一直陪着他。却每每告诫自己不要软弱,一切都会过去的,苦苦压抑自己。
现在每天可欣要准备6个人的食物,因为卓玛和达瓦、多吉和次里每天都会来。来回学校的路途,多吉只要次里陪着就好了,除了每周一次捡柴火,就不用她送他们回家了,这让可欣轻松不少。她把防狼的电击强光电筒给次里拿着,教会他使用的要领,可欣本想把iPad送给多吉,她尝试熟悉VoiceOver盲人模式功能、掌握手势操作、适应系统、打字练习、听音定位、记忆图标位置,一系列操作的学习后,发现“听”和“读”相关有声应用偏少,给他用来听书不太适合。索性在网上买了个最新款的盲人听书机送给他,用来打发时间。买了两套新藏袍,以拉泽的名义送给卓玛,卓玛深信不疑。拉泽和多吉莫名其妙,实在想不通可欣打什么主意。卓玛穿上新衣服,更加美丽,光彩照人。有她每天没心没肺的缠着拉泽,可欣完全不管他干什么,即便他再三主动要和她亲热,也被她委婉拒绝,拉泽渐渐也放弃对可欣的努力,两人像朋友,又不像朋友,保持着距离,亲密相处。在可欣的庇护下,卓玛花样百出哄着他,他过得也蛮滋润。可欣对卓玛像姐姐一样温和,到底是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她慢慢也放下对可欣的敌意,时不时缠着可欣帮她化妆打扮。
这样过了一个多月后,只有多吉时时刻刻留心可欣,试图从她言行举止中,揣测她的心意。他发现可欣最近常常心不在焉,语气中隐藏着一丝苦涩,但她偏要强装平静,有时声音明明在发颤,却要强装笑着说话。他实在为她抓狂,想把她晃醒,问她打底在想什么?直到那天,他走在可欣旁边,突然感觉她停下脚步,听见她用力捂嘴压抑的低泣,急急转身就跑开,不明白她怎么啦?问次里发生什么事了?次里说看见拉泽和卓玛抱在一起亲嘴。他突然很担心可欣,急忙让次里带他找到可欣,示意次里先离开,让他单独和可欣待在一起。等她哭声渐止,多吉问她:“你在吃醋!为什么不去阻止他,把他打醒,赶走卓玛呢?沈可欣,你不觉得你很懦弱吗?”她沉默。多吉忍不住又说:“你还爱他吗?你为什么把他往卓玛身边推呢?”她还是沉默。多吉气急,吼道:“你到底在想什么?”她沉默着,像个幽灵从他身边飘过,瞬忽失去她的踪迹。多吉感到从所未有的挫败,呆站了许久。可欣一个人走到圆石那里,放声痛哭了许久,感觉自己快承受不住了,就想马上回家,回到自己安全的小窝,谁也不想见,静静呆着慢慢疗伤。
不知不觉,夕阳西下。到了晚餐时间,拉泽他们才发现可欣没做饭,问多吉可欣去哪儿了?多吉让卓玛、达瓦先回家,质问拉泽:“你现在才想起她吗?你风流快活,她快哭死了!不觉得她可怜吗?”拉着次里,挥舞着盲杖往外走,扔下一句:“你不要她了,就别拖着,明明白白跟她说清楚!”拉泽松开腋拐,重重跌落在椅子上。完了,他和卓玛亲吻肯定被可欣看见了。这次该怎么解释?难道对她说:我也不想这样的。。。他双手抱头,懊恼的扯着头发。